第六一一章 超越刀锋(九)

作品:《赘婿

    《孙子兵法》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战场之上情况复杂、瞬息万变,虽然说起来有一定的应对之法,但那只是大致的规律,要将规律灵活地用于细处,其实极不容易下品的将军,往往只懂得如何列阵,步兵遇上马队,用密集枪兵,弓手射箭过来,则举起盾牌中品的将军,能够知道这些事情为何要这样去做,懂得大部分的变化,亦懂得为何产生这样的变化,由此能知道在怎样的情况下,步兵能与骑兵对冲,怎样以枪兵应战密集的弓箭……

    一如人之成长,小的时候,人们总是追求天地间的一定之理,以为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懂得了一句有意义的话,我的人生就能找到方向但事实上,人的成长却并非以这样的模式出现的你可以找到无数句看似有道理的话,甚至每一句话,都存在与它意义相反的同样有意义的言语

    然后人们开始去看,别人说这句话时,经历的是怎样的过往,存在于怎样的环境,当人们终于能够感同身受,能理解前人的这句话是因为怎样的缘故而说出来的时候,智慧,才真正的得以传承等到学习者终于能够理解许多人思维的核心所在,能够因此对比、举一反三的时候,他可能才刚刚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而脱离读了几本书,仅能拿着名言卖弄的境地……

    道理是这样说

    大部分的情况下,陈规还是有力量的尤其在这年月的战场中,交战两方,力量、士气往往相差悬殊,许多战场的状况基本上就是碾压而已,若是再合一点兵种克制,往往就是很好的局面了

    世事大多是平庸的,一如后世,世上多的是只懂背名言警句和心灵鸡汤的,甚至于连名言警句、心灵鸡汤都不会背的也一样能活下去甚至觉得活得不错但是在这之上,有方向有目的有辨别地付出十倍的努力,汲取和参考他人的智慧,最终形成自我逻辑体系的人才能够应付一切新奇的状况,而老实说来,真正能够站到社会高层、顶层的人,除了二代,一定都拥有完整的自我逻辑体系无一例外

    当初的潮白河一战,需要动用的,只是对于兵法的熟练操作而这一次的夏村之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受到考验的,便是智慧了

    在榆木炮的成排封锁,弓箭收割、重骑碾压之后,张令徽、刘舜仁能够组织起远距离的轮番进攻,说明他们为将的本领还是在的但也仅仅如此了,如果只是这样打下去他们的一万人,根本就不够在夏村这一片耗尤其在炮火、重骑的威胁下,人员劣势、战意也未必爆棚的情况下打的攻坚战,一旦硬碰,怕是会全都埋在这里

    也是郭药师来得太快,方才改变这一状况在十二月初三,他的陡然出手,实实在在地表现出了对方作为名将的品质,在短短时间内认清火器的局限,以火箭作为压制而后让冲锋的士兵彼此拉开距离,到了木墙之下,方才起强攻,一轮不行立刻退走,在短时间内,委实令得夏村一方,有些左支右拙、手忙脚乱

    但是没有人的战争智慧是专为应付常理之外的东西当夏村的守军对榆木炮的安放、射做出调整之后,火炮的射、尤其是怨军处于攻城状态时的齐射,剧烈的声光效果仍旧会对对方的战意产生极大的影响 ▼郭药师指挥下的数度强攻、纵然在有火箭压制的情况下,仍旧被夏村榆木炮窥准时机的射给硬生生的打散

    他随后改变策略,开始对东面城墙做大规模的单点突破,选取的方位,就是曾经有 ●一旦战事的惨烈程度真的过了线,军队是一定会崩溃的,而一旦崩溃,开始出现混乱,夏村面临的,就会是屠杀和碾压

    双方几乎都是在等待着对方的崩溃点出现

    但这一次,双方似乎都乎想象的顽强

    十二月初五,第一门榆木炮在战场上的射中炸膛,郭药师由此展开了更大规模的轮番进攻,他的兵力充足可以用更多的消耗,来挤压榆木炮的射极限而由于忽然的意外,夏村一方,只得减少了榆木炮的使用一时间,战事开始往怨军方面倾斜

    十二月初六,怨军第一次攻入营墙,岳飞率领精锐加入战斗,同时让百余重骑兵下马,以铁甲的优势对突入营防的女真士兵展开屠杀

    十二月初七宁毅等人已经开始在战场上奔走了……

    此时夏村的防御体系,基本分为五段,按照武朝的惯例,是甲乙丙丁以及中段的正门甲段营墙刘承宗麾下两千余人,乙段营墙守将名叫庞六安,手下三千五百人,毛一山以及他的上司徐令明,也正是在这段营墙上中段李义领两千人再加上何志成领三千人,孙业两千人,分别负责丙丁二段

    这一万三千人中的战损率,到十二月初八,都已经到达两到三成尤其是何志成负责的东面城墙由于受到猛攻,在初八这天,或死或重伤退出战斗的人,可能已经突破三分之一,这也是在营墙被突破后,宁毅会出抱怨的原因此时,预备队与生力军,基本上也都被投入了进来,在东南这一面,其余己方能够挤出来的有生力量,也几乎都往这边汇聚过来了

    而也有些东西,无法准确估算,但宁毅等人这边,多少有些猜测的怨军的伤亡,此时也已经到达将近两成,有过六千人或死或重伤,到得此时,已经不能参与战斗郭药师的肉痛是可想而知的,但他对于这场胜利愿意付出的代价到底有多少,仍旧令人难以清楚

    “还有什么花招,使出来啊……”

    在战场边缘看着远处营墙破口的激烈鏖战,郭药师几乎是下意识的念叨出了这句话,营墙内的战圈中,宁毅听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看看远处瞭望塔上的一道人影,也终于咬了咬牙:“可以了”从怀中掏出烟花令箭来

    此时红提已经杀向前方,一根箭矢穿过人群,刷的朝宁毅射了过来,随后有一道人影过来,撞在了宁毅的身侧……

    嗖的一声,远远的,郭药师、张令徽等人看着一道光柱升上天空,他们头皮一阵麻,张令徽当即道:“让他们撤回来!”

    郭药师猛的一挥手:“弓箭手压上!骑兵压上!强攻接应——”

    他没有下达撤离的命令,但当然,这样的反应,终究已经晚了就在营墙破口外,震动忽然从地下传来,热浪、光芒翻滚着地层,犹如煮开了泥土一般——那是一条宽达丈余,长约数丈的土地范围,此时已经挤满了往里面冲的人群

    爆炸将鲜血、泥土和肢体掀飞在天空中,形成一条如屏障般的凄厉帘幕,铁蒺藜带着碎肉往四面八方飞散这是一道在破口外排成三列的地雷阵同时爆炸的效果,它们在这片地下已经静静地掩埋数天,宁毅等人曾经忐忑于它们的引线恐怕会失效,但好在这段时间对火器的研究终究是有成果的

    这突然的爆炸在战场上造成了二三十人的伤亡,但最重要的是,它挡住了进入防御圈的进攻者们的后路当巨大的爆炸声传开,冲进营墙破口的近两百士兵回头看时,掀起的泥土血浆犹如高高的帘子截断了他们与同伴的联系

    纵然可能只有片刻,造成的心理压力,也足够大了

    郭药师远远地看着这一切,面色颤动张令徽则已经目瞪口呆

    “杀了他们……”营墙之中,宁毅半身染血,面容凶戾,扶着一个同样半身是血的战士,正在举刀大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天幕之下刀光与血浪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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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梁城,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这一天下午,由于一次进攻起的时间不太对,女真人被阻挡之后,没有再起进攻,对于汴梁的防守者们来说,这就是收拾战场的时候了

    几支正规的守军还在城墙上防御,一些被征兆的士兵走上城墙,搬抬尸体偶尔有人说话大声喊叫,除此之外,惨叫的声音是城头的主流这声音都是伤者出的,痛楚并不是所有人都忍得住

    哭泣则可以躲在无人的地方

    负责后勤的火头营则早早的抬来了粥饭馒头,有的去城墙上送,有的在固定的几处地方开始放,搬运尸体的大车停在城墙边缘,一辆一辆,尽量小心地来去

    距离城墙不算非常远,伤兵营的一侧台子已经打好了,火把也在亮起来,不少士兵都聚集在了这边,伤兵不少也有拿着馒头粥饭的面色疲累者,在附近找了地方坐下

    虽是战时,城墙附近对许多事情有所管制,但这边情况则稍微松些,可能也是经过了军中大员的肯而作为普通人,若真能走进这里所见到的情况则多半显得混乱嘈杂此时便有几道身影朝这边走来,由于穿着军中武将亲卫的服装,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因此倒也无人阻拦他们

    为者步伐稳健,面容坚毅,颇有威仪他一面走,一面看着周围的情况,偶尔点头,又或是与身边随行之人低声说上两句

    若真有认出他身份的军中大员在此,第一反应或许就是跪下

    “杜成喜啊,朕知道你的担心,但是收了你的念头吧,这几日,女真人攻城到天黑便止,朕……我是仔细想过了才来的,只是看看而已,你瞧,那些伤兵哪……我不要宣扬,只是看一眼,心中有数,就行了”

    此时悄然变装过来的,正是景翰帝周喆以他对权势的掌握,铁了心要来看,杜成喜是挡不住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前来看看这战场,不愿意宣扬,在周喆的心里,也正是要将这些英雄志士的身姿记在心中他平素虽然养尊处优,但此时闻到血腥气,甚至见到各种血腥的场景,倒也并不会觉得不适,顶多是偶尔皱皱眉头罢了

    作为站在巅峰之人,他的心情,也确实不会被些许的血腥所吓倒,哪怕眼下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严重的场景,但这仍旧是作为一个皇帝的素养

    “不过……这伤兵营边扎个台子是要干什么?唱大戏吗?”

    “奴婢想,会不会是哪位大人要说话,但也不像……”杜成喜看了看,“奴婢去问问”

    杜成喜一阵小跑往前去了,周喆则径直走向那边的人群,此时人群中还是一片嘈杂的声音,过了一段时间,杜成喜跑回来,在人群里找到周喆等人

    “龙……龙公子,是矾楼的姑娘要给他们做表演,酬答他们的辛苦,好像有师师姑娘她们在其中……”

    “表演?真是儿戏”周喆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兵凶战危,城墙边找妓女表演?谁定的这事……”

    他倒是没有想过自己跑来会看到这种事情,也在此时,有人在那台子上敲锣了,周围几乎是在瞬间安静下来大半,有人喊:“不要吵了!不要吵了!师师姑娘来了!”

    “要不要让师师姑娘歇会……”

    “你别吵了——”

    这样的声音里,周围终于静下来,周喆背负双手又是皱眉:“让师师姑娘歇会,她在接客不成……”由于那台子简单,人上去也是简单,周喆看见走上去的似是一个样貌衣着平平无奇的女子,似乎刚忙完什么事情,头还有些乱,衣服倒是朴素,看来刚换上不久,抱着一架古筝女子将古筝放下,鞠了个躬

    “各位兄弟,大家好,我是李师师,刚刚忙完就跑过来了,可能有点没精神,大家多包涵,我都洗过脸了”那女子笑笑,众人也笑……声音倒是不错,只是矾楼的女子多半不会用这样的话跟别人打招呼的

    周喆朝前方走去,他一身军官服装,别人倒是不敢拦他听得那女子说道:“其实不太知道大家想看什么,我本想来翻筋斗的,可是也没什么力气了,嗯,我就不瞎说话了,先给大家弹个琴吧”

    “明明是筝”周喆低声说了一句,“不过,筝音铮然,正合战场气氛,我倒想听听她怎么谈……实在闹剧一场”

    木头台子上,女子坐下了,她先是扭头看了看一旁,然后舒了一口气,就那样落下手指

    第一声响起来,周喆微微抬头,抿了抿嘴

    《兰陵王入阵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