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〇章 人归古渊 月上空山(下)

作品:《赘婿

    一条条的河水环绕城池,夜已深了,城墙巍峨,高耸的城墙上,有点点火光,城市的轮廓在后方延伸开去,隐约间,有古寺的钟声响起来 ?”

    “若真是无用你我干脆掉头就逃巡城司和开封府衙无用,就只能惊动太尉府和兵部了……事情真有这么大,他是想叛乱不成?何至于此”

    “事情自然不会到那个程度,但这人心思,我拿捏不准就怕他不管不顾,想要报复”

    刘庆和推开窗户往外看:“妻子如衣服,心魔这人真作起来,手段狠毒凌厉,我也见识过但家大业大,不会如此鲁莽,这是个做大事的人”

    “怕的不是他惹到上面去,而是他要找你我,找宗非晓报复如今右相府虽然垮台,但他左右逢源,太师府、广阳郡王府,乃至于王大人都有心思拉拢,甚至听说当今圣上都知道他的名字如今他妻子出事,他要泄一番,若是点到即止,你我未必扛得住你也说了,此人心狠手辣,他就算不会公然动,也是防不胜防”

    “他妻子未必是死了,下面还在找”刘庆和道,“若真是死了,我就退让他三步”

    “怕的是就算未死,他也要报复”铁天鹰闭上眼睛,继续养神,“他疯起来时,你未曾见过”

    “我在京里,也是见过的”

    刘庆和往外看着,随口回答一句,当初押解方七佛上京的事情,三个刑部总捕头参与其中,分别是铁天鹰、宗非晓以及后来赶到的樊重,但刘庆和在京城也曾见过宁毅对付那些武林人士的手段,因此便这样说

    然后,这边安静下来

    隔着几重高墙,在夜色里显得安静的宁府内部,一群人的议论暂告一段落,下人们送些吃的上来,有人便拿了糕点饭菜充饥——这是他们在竹记随时能够有的福利——一道身影去往宁毅所在的小院子,那是祝彪

    他在屋檐下停下,看着院子里坐在石凳上的身影,开口说了几句话,对方没有反应,他又扬起头说了几句石凳上的身影才回过头来,目光冷峻地看着他,对他说了几个字,似是呵斥

    夜里的冷风卷走了黑暗里的言语京城之中,近百万的人群聚集、生活、来往、买卖、社交、爱情,各种各样的**和心思都或明或暗的交织这个夜里,京城各处有着小范围的紧张,但无涉于京城的安危大局,在右相这样一颗参天大树倒塌的时候,小范围的摩擦、小范围的警惕每时每刻都可能出现皇帝往下有臣子、太监,臣子往下有幕僚、总管,再往下,有办事的各种闲人有刑部的、衙门的捕头,有黑白两道的人群,人上人的一句话,令得底层的成千上万人紧张起来但仍旧谈不上大事

    天边泛起微微的白雾,鱼肚白在东方天际出现时,城市显得愈祥和与宁静,铁天鹰睁开眼睛,看着毫无动静、甚至于都没有多少人进出的宁府大宅目光严肃,不少人则小小的松了口气

    “今日还得盯着”一旁,刘庆和道

    铁天鹰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事情生这天上午,铁天鹰通过关系辗转得到宁府的消息,也只是说,宁府的东家一夜未睡了,只是在院子里坐着,或走来走去,似在思忆妻子但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的动静

    这一天是四月二十六

    傍晚时分宁毅的车驾从后门出来了,刘庆和与铁天鹰赶了过去,拦下车驾,宁毅掀开车帘,朝他们拱手

    “刘总捕,铁总捕,有事吗?”他的脸上笑容不多,有些疲惫,但似乎表现着善意,铁天鹰目光严肃地打量着他似乎想从对方脸上读出他的心思来刘庆和拱了拱手:“没什么,只是女真人去后,京中不太太平,正好遇上想问问宁先生这是打算去哪啊?”

    “刑部天牢,见见右相,可以吗?”

    “哦,当然可以,宁先生请便”

    刘庆和和善地笑着,抬了抬手◆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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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昏沉的睡意中醒过来秦嗣源闻到了药味

    煎药的声音就响起在牢房里,老人睁开眼睛,不远处坐的是宁毅相对于其他地方的大牢,刑部的天牢这一片关的多是犯官,定罪未定罪的,环境比一般的大牢都要好很多,但宁毅能将各种东西送进来,必然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他拿了把小扇子,正在火炉边扇风,透过小小的窗口,正是傍晚最后一缕霞光落下的时候

    “立恒过来了”

    “说您病了,过来看看”

    “能把火炉都搬进来,费不少事吧?”

    “关系够,马车都能开进来,关系不够了,这里都未必有得住您都这个样子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

    “呵呵”老人笑了起来,牢房里沉默片刻,“我听说你那边的事情了”

    坐在那边的宁毅点了点头:“是啊,檀儿掉河里了”

    “消息既然尚未确定,你也不必太担心了,未找到人,便有转机”

    “那是个强悍的女人,用不着担心否则我当初一意孤行北上,她们也得担心死”宁毅笑了笑

    老人便也笑了笑:“立恒是感同身受,心中开始内疚了吧?”

    “有一点”宁毅点头,“但世事如此,一方出去,另一方总是要担心……”他顿了顿,随后又道:“我昨晚回想了很多事情,大多是檀儿的,也有当初在江宁,每天跑步下棋的日子老人家啊,若是当初你未曾上来,我也未曾上来,是否就不用担心来担心去了?”

    已在床边坐起来的老人笑了笑,目光复杂,而又慈和宁毅的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他们都是强悍之人,因此这只能算是叹息,不能算是问题

    “立恒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有些事情要调整,我不容易走了”

    “康贤还是有些手腕的”

    “蔡太师、童王爷……还有其它这样那样的人,我本想左右逢源一下,最后脱身,抱抱成果公主府的大腿,不过,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立恒你早已料到了,不是吗?”

    “有料到过,事情总有破局的办法,但确实越来越难”宁毅偏了偏头,“甚至于宫里那位,他知道我的名字……当然我得谢谢他,早些天有人将竹记和我的名字往上报,宫里那位跟旁人说,右相有问题,但你们也不要攀扯太广,这宁毅宁立恒,在夏村是有大功的,你们查案,也不要把所有人都一杆子打了……嗯,他知道我”

    “简在帝心哪……”秦嗣源目光复杂望向宁毅,却并无喜意

    宁毅笑了笑:“您觉得……那位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嗣源摇了摇头:“……不可揣度上意”

    火炉边的年轻人又笑了起来,这个笑容,便意味深长得多了

    噗噗噗噗的声音里房间里药味弥漫,药味能让人觉得安宁过得片刻,秦嗣源道:“那你是不打算离开了?”

    “大概十天左右,您这案子也该判了”

    “是啊”老人叹息一声,“再拖下去就没意思了”

    “我留在京城有些事情至少可以做”宁毅想了想,“您走之后,我会帮您把书传下去,前后答应过的,主要好像就这一项”

    “是啊,由此一项,老夫也可以瞑目了……”

    “流三千里而已,往南走,南方就是热一点,水果不错只要多注意,日啖荔枝三百颗,未尝不能长命百岁我会着人护送你们过去的”

    这牢房便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只听得宁毅道:“秦老啊,回头想想,你这一路过来,可谓费尽了心力,但总是没有效果黑水之盟你背了锅,希望剩下的人可以振作,他们没有振作复起之后你为北伐操心倒行逆施,得罪了那么多人,送过去北方的兵,却都不能打汴梁一战、太原一战,总是拼命的想挣扎出一条路,好不容易有那么一条路了,没有人走你做的所有事情,最后都归零了,让人拿石头打让人拿粪泼您心中,是个什么感觉啊?”

    白苍苍的老人坐在那儿,想了一阵

    “老夫……很心痛”他话语低沉,但目光平静,只是一字一顿的,低声陈述,“为来日他们可能遭遇的事情……心如刀绞”

    他的回答是诚恳的,并无半点讽刺,宁毅点了点头不久之后,药好了,宁毅将它倒进碗里,老人忽然问道:“那立恒呢?”

    “嗯?”

    “立恒……又是什么感觉?”

    两人的目光望在一起,有询问,也有坦然

    “人要为自己挣命”宁毅顿了顿,“我会替你将书留下去”

    他将药碗凉了凉,递给秦嗣源,食盒也在一边放着两人又聊了一阵家常,不久,宁毅告辞而去了

    夕阳早已散去,城市光华绚丽,人群如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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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不知名的线从不同的地方升起,往不同的方向延伸

    在竹记内部的一些命令下达,只在内部消化亳州附近,六扇门也好、竹记的势力也好,都在顺着河水往下找人,雨还在下,增加了找人的难度,因此暂时还未出现结果

    四月二十七,距离汴梁约五百余里,汝宁附近的确山县驿道上,一个运货北上的车队正在缓缓前行车队一共六辆大车,押送货物的整个商队三十人左右,打扮各异,其中几名带着武器的汉子容色彪悍,一看就是经常在道上走的

    京城遭了女真人兵祸之后,物资人口都缺,最近这几个月时间,大量的商队货物都在往京里赶,为了填补货源空缺,也使得商道异常繁荣这支队伍便是看准时机,准备进京捞一笔的

    车队第二辆大车的赶车人挥舞鞭子,他是个独臂人,戴着斗笠,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后方板车货物,一只只的箱子堆在一起,一名女子的身影侧躺在车上,她穿着属于苗人的浅蓝碎花裙,裙摆下是一双蓝色的绣鞋,她并拢双腿,蜷缩着身子,将脑袋枕在几个箱子上,拿带着面纱的斗笠将自己的脑袋全都遮住了脑袋下的长箱子随着车行颠来颠去,也不知以她看来柔弱的身子是怎么能睡着的

    不久,有奔马从前方过来,马上骑士风尘仆仆,经过这边时,停了下来

    那骑士下马与商队中的一人说了几句话,接上了头,随后又被人领过来,在第二辆车旁边,递了一张纸条,跟那独臂汉子说了些什么,话语中似乎有“要货”二字不知不觉间,后方的少女已经坐起来了,独臂汉子将纸条递给她,她便看了看

    商队之中靠近过来的是核心的几人因为方才的信息,众人此时都有点交头接耳有人表现得不可置信,但大多显得高兴起来

    出乎意料的高兴

    车上的花裙少女坐在那儿想了一阵,终于叫来旁边一名背刀汉子递给他纸条,吩咐了几句那汉子立即回头整理行装,不久,策马往回头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将在两天的时间内往南奔行近千里,目的地是苗疆大山里的一个名叫蓝寰侗的寨子

    车队继续前行傍晚时分在路边的客栈打尖带着面纱斗笠的少女走上旁边一处山头,后方,一名男子背了个长方形的箱子跟着她

    夕阳西下,少女站在山岗上,取下了斗笠她的目光望着北面的方向,灿烂的夕阳照在她的侧脸上,那侧脸之上,有些复杂却又清澈的笑容风吹过来了,将尘草吹得在空中飞舞而过,犹如春天风信里的蒲公英在灿烂的霞光里,一切都变得美丽而安谧起来……

    同样是四月二十七的傍晚,亳州附近的小镇,有一男两女走进了镇子

    雨已经停了,雨后的镇子街道上泥泞不堪这一男两女均穿着朴素,其中一对男女一看便是大山里的农户,谦卑老实,唯唯诺诺,有些土气,另外一名女子即便身着朴素的打了补丁的衣服面上也自有从容大方的气质她一面与两人说话,一面领着两人朝前走,最终,她们找到了一处买布的铺子

    为的女子与布铺的掌柜说了几句回头指向门外的那对男女,掌柜当即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来

    女子已经走进铺子后方,写下信息,不久之后,那信息被传了出去,传向北方

    汴梁四月二十七过去了,刑部之中,刘庆和等人看着反馈的信息,竹记也好、武瑞营也好、宁府也好,没有动静,或多或少的都松了一口气

    四月二十八,苏檀儿平安的讯息先传入宁府,而后,关注这边的几方,也都先后收到了消息

    傍晚时分,祝彪走进宁毅所在的院子,房间里,宁毅如同之前几天一样,坐在书桌后方低头看东西,缓缓的喝茶他敲了门,然后等了等

    “宁大哥,老板娘没事,我们是不是就……继续准备走了?”

    宁毅看了他一眼:“……我已经老了吗?”

    “嗯?”

    “我今天早上觉得自己老了很多,你看看,我现在是像五十,六十,还是七十?”

    “宁大哥你,当……当然没老”

    “……那你们最近为什么老想替我当家?”

    宁毅如此询问了一句,祝彪呐呐无言,然后看见他抬起头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

    刑部,刘庆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然后朝一旁匆匆赶回来的总捕樊重说了些什么,面带笑容,樊重便也笑着点了点头另一边,若有所思的铁天鹰仍旧阴沉着脸,他随后一言不地出去了

    广阳郡王府童贯招来麾下亲信大将,如今执掌武瑞营的李炳文,详细询问了不少事情

    皇宫,周喆看着下方的大太监王崇光,想了片刻,然后点头

    他略有些遗憾和讽刺地笑了笑然后低头处理起其它政事来

    他有的是大事要做,目光不可能停留在一处消遣的小事上

    城市的一部分在小小的滞碍后,依旧如常地运行起来,将大人物们的眼光,重新收回那些国计民生的正题上去

    此后下了三场大雨,天色变幻,雨后或阴或晴,雨中也有雷电划过天空,城市之外,黄河咆哮奔腾,山川与田野间,一辆辆的车驾驶过、脚步走过,离开这里的人们,逐渐的又回来了进入五月之后,京城里对于大奸臣秦嗣源的审判,也终于至于尾声,天气已经完全变热,盛夏将至,此前许许多多的煎熬,似也将在这样的时节里,至于尾声

    竹记,在人们重视的表单上,回落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