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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便是日夜陪伴。

    天机阁中无日月，剑灵习惯孤寂，认主曲攸宁后，他带它出去。剑灵得见广袤天地，人间美好，心中如有春风骀荡。

    对曲攸宁，也说不出的，多生了分心思。

    少年性情清冷，不喜尘嚣，又因资质不凡，唯有老岛主亲自教导。

    曲攸宁没有朋友，唯有一人时常寻他，剑灵才知道老岛主还有一徒，那是他的师妹，时常前来挑衅纠缠。师妹剑术高超，天赋极好，与曲攸宁同是不世出的天才。那人来得频繁，剑灵心生不悦。

    优昙婆罗树生于仙渺岛灵脉，曲攸宁在此处修行，那一日徐悦知来过，曲攸宁练剑之时，剑忽飞离，脱手而出。

    钧天剑跟随曲攸宁多月，都不曾如此。曲攸宁捡起钧天剑，问：“你怎么了？”

    他们既已结契，自然心意相通。可剑灵意识懵懂，所能传达，无非是喜怒哀乐。

    更多的心声，难以表达。

    曲攸宁问：“莫不是少了熔岩之精的淬炼，你心生不悦？”

    “极热炎气对你有益，可我修为低微，还不能过多靠近。以后定然补偿。”

    钧天剑颤动，直欲脱手而出。

    “师尊曾言，钧天剑乃千年神剑，难以驯服，他为我忧心。可与你相处，方知你个性乖顺……只是你今日这般，当真让我摸不着头脑。”

    剑身颤动，曲攸宁握不稳，施加术法，暂止躁动。

    “你到底怎么了？”

    曲攸宁看钧天剑，忽而红光一闪。

    曲攸宁神色一变，“怎么会？”

    钧天剑上红光闪烁，吸引天劫。天空乌重，电闪雷鸣。

    曲攸宁握紧钧天剑。

    妖兽化形便有天劫，而剑灵化形之事……千年闻所未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光冲霄，雷火降临。

    一天一夜，曲攸宁独力支撑。止步峰与世隔绝，老岛主闭关，动静没人知晓。一夜过后，天光洒落。

    神树下睡着一个红衣少女，曲攸宁走过去，少女睫毛轻颤，醒来。

    一双明丽双眸看向他，如有雾气弥漫，楚楚可怜。

    少女懵懂娇媚，尽是风情。

    曲攸宁怔了怔，想拉她起身的手停在半空，退开。剑灵不解其意，见他远离，起身挽留。

    她没意识到，自己已是人身。慌乱中踩到裙摆，就要摔倒。

    曲攸宁长臂一伸，恰好拉她入怀。

    四目相对，剑灵一怔，慌张跳开，“你……你做什么？”

    天劫过后，自己竟成人身。剑灵感受曲攸宁的触碰，不知所措，低头。

    曲攸宁看她，“想不到你修成人身，是个姑娘。”

    “还是个娇滴滴的，孩子气的姑娘。”

    剑灵低头，不可置信地看自己双手，“这……我怎么会是这幅样子。”

    曲攸宁失笑，“那又怎样？”

    剑灵旋身，红裙灼灼，迎风招摇，她环顾一眼自己，又再看看曲攸宁。

    少女站在风中，看着眼前的曲攸宁，心中忽然生出异样之感。

    他和她，没有什么不同。

    她从前无知无觉，蒙昧度日，可她如今有这么大的改变，是不是……就能离他近一些？

    心中千回百转，剑灵懵懂，不知自己心迹。曲攸宁走过来，伸出手，见她呆呆样子，笑道：“怎么，忘了我这个主人？”

    “虽然形态有变，但你对我，与当初无差。还愣着干嘛，起来吧。”

    他戏谑道：“只是你得了人形，却成了个女子……”他看一眼手中钧天剑，摇头，“我以后练剑，却是得轻些了。”

    剑灵两颊飞上霞红。

    曲攸宁练剑，剑灵看了一整日，昏昏睡去。

    梦境熟悉，曾经日日纠缠她的梦重现，画面定格在女子妖冶可怖的红眸。

    不同往常的是，这次的梦比往日都要清晰，她站在女子身前，女子抓起她的手，她挣脱开，手上绽开血痕。

    女子道：“逃不过的……”

    她拔腿就跑，停在拐角。唇角忽然淌下液体，伸手一擦，都是殷红。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双手鲜血淋漓，再看向自己一身红裙，满是血迹。

    尖叫一声，忽然惊醒。

    惊醒之时，一阵琴声幽幽传来，安抚心绪。曲攸宁常常弹琴，她第一次听得这样认真，神魂沉浸其中。

    琴曲动人，好像只要她全身心地聆听，就能逃避噩梦。

    披帛飘摇，流风拂过。身体的某个本能随乐声苏醒，神树下，剑灵翩翩起舞。

    皎如云间月，莲步轻颤，舞姿优美。不知入了谁的眼，惑了谁的心。

    他抚琴，她旋舞，如同璧人。

    琴声一停，曲攸宁忽道：“你身上到底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她沉浸舞蹈，未曾听到。

    曲攸宁叹息一声，琴声再起，月光迷醉。她遗忘时间，忽而有人靠近，拥她入怀。

    曲攸宁轻叹，“你啊……”

    剑灵跟随曲攸宁，如此数年。云渊尽头，传来战争的消息。仙渺门规便是匡扶正义，除魔卫道，老岛主身先士卒，率领门下弟子赶往云渊。

    云渊镇压异界，异界封印便在此处。若是失守，魔修必大举入侵，长驱直入，天下苍生陷于战火，再无宁日。

    “你真的要去？”

    “师门之命，不得不为。”曲攸宁道：“云渊一破，天下苍生都会陷入浩劫。”

    剑灵道：“我陪你！”

    云渊黄沙弥漫，天空血色，阴煞之气无穷。剑灵陪伴曲攸宁，历经无数坎坷。每天都有人死去，血流成河，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昔日同门化为枯骨，曲攸宁逐渐漠然。他非是冷漠，那些伤痛都缄默在心，不对人言。

    背对漫天黄沙，难得的平静，曲攸宁道：“云渊战乱，何时能止息？”

    她握紧曲攸宁的手，“一定会平息的，一定会有这一天……”

    云渊之中，血腥不绝，脑海中有某个本能苏醒。剑灵看着这一切，嗜血的冲动源源不竭。

    红色，刺目的深红。

    人类的残肢……

    飞散的血腥……

    杀戮味道让她沉迷。

    梦中女子饮下血液，唇角淌血的画面一次次浮现脑海，她生起渴望，现实与幻境逐渐模糊，剑灵竭力遏制嗜血冲动……

    让人发狂。

    仙渺剑阵封锁战场，正道援军始终未抵达，是人心险恶，还是魔高一丈，早已无力去想。或许人心，就是最恶的魔。

    仙渺岛被逼至绝境，没有生路。

    老岛主奄奄一息，唤曲攸宁至身前，“剑阵燃血而生，仙渺付出的牺牲已然太大。我伤重不治，难以帮助你们，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钧天剑。钧天剑蕴藏非凡力量，它曾斩杀魔神，祖师亲自封印其中力量，唯有危急之时，才可利用。”

    “……攸宁，你便是下一任岛主！你要守护仙渺，振兴仙渺！”

    曲攸宁沉默，“弟子定如师尊所言。”

    老岛主握住他的手，“只有历任岛主之血，方能唤醒其中力量，牺牲不可避免……快杀了我！”

    曲攸宁骇然看他。

    老岛主怒斥，“枉费我那么多苦心，当断不断！”

    曲攸宁颤声道：“您是我的师尊，也是仙渺掌教……怎可牺牲？”

    两人僵持。

    老岛主道：“妇人之仁！”

    “我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谁知你竟是如此废物！”

    老岛主奋起余力，运起术法，定身曲攸宁。剑灵惶急，想要阻止。老岛主握住曲攸宁的手，执剑刺进自己的胸膛。

    血流下来，染红钧天剑，剑灵的眼睛也化为血色。她神魂寄托钧天，钧天饮血……喜悦充满了神魂，满足，难以言喻的满足！

    原来鲜血的滋味如此甜美！

    跟随曲攸宁，钧天剑也曾斩杀魔修，可那些都不一样……封印解开，钧天剑恢复力量，神光普降，天光破云！

    清光直冲霄汉，震慑魔修，纷纷退却。

    ……她的封印，也随之解开。清澈双眸化为血色，尽是恶欲。

    从来没有什么钧天剑灵，只有姹罗一缕神魂附身钧天剑，为避人感知，自我封印记忆。而如今……一切都随封印解除，宣告结束。

    灵魂像要飞天，欢喜雀跃。老岛主倒下，死不瞑目地看她，她露出微笑。

    钧天剑染血，少女凑近曲攸宁，双臂环住他的脖颈，“我终于自由了。”

    “我爱你，一直都想得到你，你现在知道了吗？”

    她抚摸曲攸宁的脸，笑，“怎么不开心，你……是在流泪吗？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我最喜欢你笑的样子了。”

    曲攸宁闭上眼睛。

    他动弹不得，僵立原地，师尊的血染红他的手，白衣。曲攸宁冰冷的脸上终于现出裂痕，像要落泪。

    却始终没落泪。

    莫大的悲恸笼罩天地，他站在那里，像堕入深渊。

    她像深渊中爬出的恶魔，要把他也拖下去。

    “战争，死亡，唯有死亡才是永恒，才是美妙。你看过最美的景色吗？”

    她扬手，无边的血河澎涌而来，蔓延云渊风沙，仙渺弟子来不及逃离，多数埋葬。仙渺弟子惨叫，她笑得天真，曲攸宁的眼睛布满血丝。

    她挽住曲攸宁的手臂，像在撒娇，“我这是帮他们。”

    “众生皆苦，你为何沉沦苦海，不愿皈依？早日臣服，便是早日解脱。”

    她像个妖姬，吮吸自己的手指，诱惑至极，凑过去，吻曲攸宁的喉结，舌尖轻轻□□。

    曲攸宁像个木头，她呼吸急促，“你知道吗？见你的第一面，我就想这样了。你把目光分给我一点好不好，不要给那些人，好碍眼。”

    曲攸宁没有反应。

    她停下来，看着曲攸宁的眼睛，忽然尝到了心痛的滋味。原来，看他心痛，她也会心痛。

    曲攸宁的眼睛里的光彩一点点消失，被黑暗吞噬。

    “你……别伤心啊……”

    她伸手，想抚去曲攸宁眼角泪水。忽而噗嗤一声，利刃入肉，心口血涌——

    她握住剑，神力迸发，铿锵一声，钧天剑断为两截。可她已受重创，于事无补。

    曲攸宁看着她，神色麻木。

    他身上的定身术……解开了？

    神剑钧天穿心而过，她怔然问：“……你为何要杀我？”

    “……你不喜欢我了吗？”她的手抚上曲攸宁的眼睛，仰头亲吻，忽然落下泪来。

    忏悔的面容，顷刻间又被恶毒的眼神取代。魔神的恶念操纵身体，她抬头，阴冷诅咒，“逃不过的，谁也逃不过的……”

    “哪怕是你，也逃不过……”

    她攥紧曲攸宁的手，猩红的眼眸直勾勾盯他，“钧天剑将我重创，我将堕入轮回，可我的力量却能延续下去。你将成为我的继承者，成为魔神力量的主人……”

    “堕入魔道吧……”

    她低低蛊惑，身上丝丝缕缕，暗红气息弥漫，缠上曲攸宁躯体。如黑蛇一般，曲攸宁想要斩断，痛苦倒地。

    曲攸宁面色挣扎，那些气息侵蚀他的神识。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血渐渐流尽，奄奄一息。

    她看向曲攸宁。

    曲攸宁站起，眸色猩红，浑身气机一变，如堕深渊。

    明明气息清圣，却给人危险之感。

    力量骤失，善念恢复。她的眸子纯洁明亮，流下泪来，“对不起……”

    “曲攸宁，若有来生，我一定不要遇到你……”

    再不遇你，再没有欺骗，再没有背叛，再不害你。

    曲攸宁漠然看她。

    她要死了，这一抹残败灵魂重归轮回。天地间再没有她的踪迹。可那诅咒的力量却不会放过她所爱的人。

    姹罗便为恶业之神，神力为恶欲化身，他为姹罗之力宿主。

    他便是下一个魔神。

    她看着曲攸宁，意识陷入黑暗，最后一句话消散在风里。

    “对不起……”

    曲攸宁没有感觉。

    他手握钧天剑，对着遍地尸体，定定看了许久，朝外走去。

    “死的人，还不够多……”

    “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若是要战争消失……”

    他如神祇，更如恶魔。魔修团团围住他，不敢上前。

    一身白衣的男子脚下，是无边的尸山血海。

    钧天残剑划过，灵气如漩涡倾泻，天地无光，所有人化为肉沫血浆，身体爆裂。

    曲攸宁负手而立，“以杀止杀，方得太平。”

    他眸中是浓重的猩红，如血云涌动，吞噬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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