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相遇，张兰心里莫名地一颤。她怔了怔，连和家长说的话也接不上了，心里诧异这少年眼光的厉害。那两只黑眸深如潭水，把犀利的锋芒压藏在潭底。他没有丝毫的胆怯之意，镇定自若而不卑不亢地盯着张兰的眼睛看，里面根本没有为那天打架歉疚的意思。

    张兰倒被他盯得心慌意乱，好像她成了那天打架的“罪魁祸首”。虽然她也感到黑袄少年的目光严肃深沉，没有看着吴刚时的轻蔑侮慢，但她还是慌乱难禁。

    本性柔弱缠绵的张兰，像这么凌厉深沉的男孩子她还没有接触过，很惊讶这贫穷落后的山沟里，竟会出现这么卓越独特的少年？

    本来她应该反感，应该愤恨这个少年的无理才是。不是么，他打了她深爱的男朋友吴刚，还在校园众目睽睽之下这么放肆地打量着她，让她一个老师情何以堪？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恨他的意思——不是她喜欢他。萍水相逢，她喜欢他什么？只是隐隐地，她感到一种威慑力，从这个穿着寒酸的男孩子身上散发出的浑然天成的威慑力。柔弱的她，怎么抗拒得住？

    心绪难安，张兰和家长的对话就前言不搭后语了。

    家长觉察到了她的失神，顺着她的眼光就看到了黑袄少年，热情地招呼道：“这不是老何家的老大么？也来上学了。清明，什么时候来的？在和妹妹说什么？还不过来和大叔諞两句？”

    又转头对张兰笑道：“这孩子，心思灵透，学习成绩优秀得很，全乡找不出第二个。只是家里日子穷，今天上学明天辍的，耽误了孩子前程。我家那个孽种如果有人家清明的一半好，我就烧香拜佛了。”

    张兰听着，心里惊讶又松了一口气：学习成绩这么优秀的孩子，思想品德不会坏到哪里去。

    她感兴趣地问：“他学习成绩很优秀么？你能说详细点吗？”

    那家长豪爽地笑起来，大声说：“他当然优秀了，这乡里乡外谁不知道？都说老何家的老大是天才。这个学校的老师学生都知道的。呶，清明，”

    他又叫了一声，招招手：“你要上学么？来迟几天了，过来说话。”

    黑袄少年听到招呼，微微一笑，平静地走过来，何清纹跟在后面。

    家长笑着对张兰感叹：“看他长得灵透吧？何家娃儿一个比一个俊秀，这在全乡也是有名的。清纹，你哥哥要上学么？”

    何清纹脸红了，羞涩地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黑袄少年何清明点点头，神情严肃，淡淡地说：“今年有点闲钱，家里就让我来上学了，接着去年的课程上。我心里思谋着和清纹分在一班，相互也有个照应。”说完眼睛看着张兰，似乎在静等她的回答。

    张兰微微愣神：这个孩子，说话的口气像命令。他明明知道我将是他的班主任，态度还这么……率直。作为一个学生，他这个举动很让人不舒服。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对他反感了。可是张兰不是一般人。柔弱聪慧的她，接人待物中恰恰忽略的正是这些外在东西，转而抓住事物的主要特质。

    她现在就是这样。虽然被何清明专注的眼光——那眼光盯着她时，好像周边的事物都不存在了，只有她一个人——盯得心慌意乱，还是笑着捋捋鬓边的发丝，微笑着说：

    “当然可以。你就分在清纹那一班吧。上周我进行了考试，发现清纹的学习很优秀。你的情况这位大叔刚才也做了介绍，我很欣慰呢。这么优秀的学生，学习起来可以带动一大批学生呢。”

    那位家长笑着点点头：“是这样的。清明脑子反应快，听说数学什么的学得尤其好，连老师都跟不上。”

    “哦？”张兰眉毛稍扬。即惊讶于何清明的出类拔萃，也惊讶于穷乡僻壤的老乡对孩子学习的清楚。她暗暗庆幸自己到这里是来对了。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张兰转身看着何清明，亲切地说：“何清明同学，你这么优秀，我真的很高兴。请随我来，到教室给你注册。”

    那位家长听张兰要忙了，连忙笑着告辞离去。何清明没有吭声，和妹妹何清纹一起跟在张兰身后向教室走去。

    这时下课铃响了，上课的物理男老师还没有走出门，教室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学生们你追我打地嬉闹着。

    大家看见张兰走进教室，稍稍安静了一下。可是看见她身后的何清明，一起欢呼起来，也不顾张兰在跟前了。他们呼叫着向何清明涌去，声音大得能把房顶掀翻。

    张兰惊讶，还没反应过来，学生们已经冲过来，抱住何清明又笑又跳，哈哈大笑着喊道：“清明，你又回来了，不知道我们多高兴吗？”

    几个大男生挤眉弄眼着，一起用劲，把何清明抬了起来。全班学生哄堂大笑，围着他们拍手欢呼。

    张兰看着，心里更加惊讶。

    又一波学生涌来，张兰被挤得没处站，只好趔趄着退到讲台角落，无奈地看着学生的嬉闹，心里嘀咕：这个何清明，脸上冷得能凝成冰，为什么在同学们心目中这么有人缘呢？他身上一定有着她不知道的魅力。

    她看着学生们的嬉闹，脸上微笑着。同样被挤到角落的男教师看张兰并不阻止，知道她心里非常爱这些学生，便也笑着说：

    “这些乡下孩子啊，野是野些，但是心里很善良。把他们好好加以培养，是能成才的。这个何清明，平时傲得很，沉默寡言，谁也不理，可这些娃儿偏服他。

    他学习成绩非常优秀，这里的学生都比不上。尤其喜欢数理化，对其酷爱简直到了入迷的地步。枯燥的计算公式在他眼中就像朋友一样亲切。他上初一的时候，初中三年级的数理化课本就全被他翻遍了。听说现在他已经把高中的数理化自学完了。讨论习题时，思维快得我们都跟不上。只是家里穷，没人帮扶着，可惜了。”

    男老师遗憾地住了口，顿了顿，又接着说：“这样的孩子性格很独特，给他些关爱他会感激涕零的。张兰，你很善良，对学生没有歧视，没有讥嘲，愿意呆在我们这里，我很敬佩你呢。我相信你一定会把他们培养成人的。我祝福你成功。”他真诚地说。

    张兰早已被何清明的优秀惊呆了，对男教师后面的话根本没有听见，心里只是默默地思索着今后怎样帮助他。

    无意中一抬头，她的眼光与被学生抬起来的何清明的眼光相遇了。那眼光那么明亮，由于同学们的热烈欢迎，里面含着隐隐的笑意。张兰被这种眼光笼罩，心里激动得难以自持。

    她定了定神，微笑着对学生们喊道：“大家闹够了，该放下何清明同学了。马上要上课了，安安静静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吧。”

    学生们听到她的发话，放下何清明，笑着回到座位上。几个同学争着给何清明让座位。张兰微笑着走到他们跟前，给何清明安排了座位。

    就这样，何清明成了这个班集体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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