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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花朝节这日, 贾理早早向王夫人告诉了一声儿，便带了黛玉姊妹出来，除了探春和宝钗脱不得身外，湘云和宝琴两个也跟了来。

    那宝琴原是不敢开口的, 都是湘云为她说情儿。

    宝钗笑道：“琴儿去顽顽也好, 只是不要吃多了酒, 可惜我们不能去了。”

    探春坐在她对面, 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闻言笑道：“可不是！正所谓‘案牍劳形’，就是这话了。”

    宝钗看着她笑道：“不过管了两日的事，就说的上‘案牍劳形’了, 若叫你做个官, 岂不是要‘呕心沥血’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

    湘云顿足道：“时候不早了，还说这些闲话做什么, 我们去了！”拉着宝琴飞也似的去了。

    看得宝钗微微摇头道：“这个猴儿！我们琴儿倒是个文静的性子，倒叫她带得野了。”

    探春道：“今日怎么没见宝玉？”

    李纨正走了来听见，笑道：“今儿一早就回了老太太, 往北府去了。”

    便在炕上坐下, 与探春商议起昨日未完的几件事。

    那边黛玉姊妹出了门, 坐了两辆大车，后面又是两辆青绸车，坐着各人的丫头和伺候的婆子, 抱着衣包香炉提盒等东西，到了金家那园子。

    早有两个穿戴不俗的中年妇人接着, 却是靖王妃遣出来等候她们姊妹的, 笑向贾理道：“这里有我们娘娘呢, 三爷自去罢！”

    贾理笑道：“这前前后后都是我张罗的, 临到头倒连杯水酒都没得喝。”

    黛玉正下车呢，闻言就笑道：“今儿这里头是女儿国，你又进去搅什么，要喝酒，回去我敬你一坛。”

    湘云扶着丫头的手下车，大笑道：“这个主意好！”

    说话间，迎春、惜春、宝琴、岫烟都下了车，丫头媳妇们前后簇拥着，随两个妇人进去了。

    贾理看着她们进去，自己打马而回。

    这时万象更新，草木萌发，众姊妹沿甬路步入，就见园内柳拂杏发，一弯石桥横亘在绿波之上，映着不远处的粉墙黛瓦，深得含蓄蕴藉之旨。

    湘云一路看，一路赞，和黛玉道：“这虽不如咱们住的那园子，放在外头，也算别致的了。”

    过了石桥，穿过竹林，就见三间大敞厅上已经设了席面，对面一个戏台，有班小戏子在那里等候，还没抹脸，手里抱着软包，在听班主的教训。

    张文萱姊妹和陆仙云赫然在坐，还有几个近年入社的相与，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姐，发上插了支玉兰花钗的，生得和琴钗姊妹也不差什么，却是不曾见过。

    见黛玉来了，众人忙下座来迎，彼此厮见过，将迎春姊妹引见，文萱打量几眼，笑道：“个个都是好的——以前怎么不见，叫你请她们来，倒推三阻四的。”

    黛玉笑道：“今儿不是来了么，都说‘好饭不怕晚’，你急什么。我还要说你呢，你知道我不大听戏，还弄戏班子做什么。”

    仙云和文霞都道：“这话问着了。”

    文萱笑道：“我知道你不爱那些俗戏，没敢请外头的班子，这是我们府里自己养的，今儿只捡着咱们爱听的唱，不必唱那些俗套的曲子。”

    众人都笑道：“这样才好。”

    仙云拉过那位陌生的小姐，道：“这是我家妹子，闺名紫云，她看着羞怯，其实脾气有些左犟，大家看我的面子，她有什么不到的，都告诉我，我来说她。”

    丽君抿嘴笑道：“我看她就很好，哪里就成你说的那样了。”

    说话间，众人入席，文萱将黛玉推到主位坐下，斟了一杯酒，笑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望你长命百岁，喝了这杯酒，百病皆去。”

    黛玉掩住杯口，笑道：“只有咱们两个喝也不好，不如大家同饮一杯，今儿是我的生日，也是花朝节呢！”

    于是众人都斟了酒，丽君笑道：“好个滑头！怕我们都来敬你，先说出这个话来，叫我们不好来灌你。”说着也喝了。

    黛玉笑道：“这都是姊妹们体谅我体弱，让着我。”

    饮过酒，丫头们捧上樱桃来，每人一只玻璃碗，文萱笑向黛玉道：“我不敢居功，这都是你哥哥弄来的，难为他，这个时候，哪里来的樱桃！”

    吩咐丫头道：“吹个应景的曲子来，要清雅的，别弄那些上寿的俗套，这里的姑娘都是雅人，听见笑话。”

    丫头应着，下去和婆子说了，婆子亲自过去交代，不多时就呜呜咽咽的吹起来，笛声度林而来，更增幽情。

    众人听了一回，吃了些果子，随意说些闲话，叙起年庚生辰，迎春姊妹本来有些拘束，这时也放开了。

    那陆紫云竟是个爱画的，听见惜春也会画，两个便结了对子，移席到一处，凑到一起嘀咕起来，只觉相投得很。

    到了正午，婆子上来请开席，文萱点头应允，对黛玉笑道：“今儿的东西虽说是你哥哥张罗的，我们也添了些，不是白吃你们的。”

    新鲜果菜是自己的，碗碟是自己的，厨子也是自带的，只是借用了厨房，一早就备好了，当下一齐捧上来，只见馔具精洁，菜品干净，没有什么名贵的大菜，胜在样样新鲜，滋味清鲜。

    大家吃了饭，又捧上点心香茗来，陆紫云见点心是龟苓膏和银丝卷两样，便道：“我不吃这个卷子，我身上不好，也吃不得这个龟苓膏。”

    仙云道：“你不爱吃，那你喝茶。”

    陆紫云便捧起茶杯来啜着，嘴巴微嘟，不大高兴。

    惜春看不得她这样，道：“有带的山药卷和芙蓉糕，你吃么？只是甜些。”

    陆紫云笑道：“我就爱吃甜的。”

    惜春忙叫人将带的点心盛上来，放在紫云面前。

    仙云拍了妹妹一下，笑骂道：“你这馋猫！素日也没亏了你。”又向黛玉和惜春姊妹笑道，“我们家这姑娘见了甜食不要命的，别笑话要嘴吃。”

    黛玉笑道：“你的妹子就是我的妹子，何必说这样外道的话。”

    用过茶，文萱道：“过年忙忙碌碌的，总没得空儿，竟把诗文撂下了，今儿借着林丫头的寿，咱们竟起一社，不然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相聚了。”

    当下便将众人遣去歇午，自和丽君仙云几个到厢房里商计。

    婆子丫头们忙去安排铺设，幸好金家有准备，早就打扫出来几间干净厢房，众人将被褥铺下，各自歇觉。

    黛玉和宝琴一间，迎春和岫烟一间，惜春却是跑去和紫云一间，丫头们摆上香炉，贮了两把百合香，放下床帐，掇了条板凳守在门口。

    约摸睡过一个时辰，文萱派人来叫起，众人才懒懒起来，重整鬟鬓，打点衣裳，到敞厅会合。

    文萱笑道：“咱们到亭子上去，那里赏景最妙。”

    那湖边早就泊下几只乌篷小船，就系在柳树下，众人登上舟，往湖心亭子而去。

    湘云笑对宝琴道：“这里好顽吧？比闷在家里强多了！早上我叫你，你还不来。”

    宝琴点头笑道：“果然好顽。”

    上了亭子，早有仆妇丫头在那里开炉子炖茶，壁上绾着诗题，桌上摆着笔墨，众人看了题目，喝了茶，各自思索起来。

    文霞燃起一支梦甜香，一时香燃到了尽头，有人顿足道：“哎哟！我还没有！”

    众人都没人理会她，忙忙的到桌前将自己的写了出来，文霞誊录出来，大家凑过来指点评论。

    文萱笑道：“果然有酒才有诗，今儿有几首比往年的都好。”

    她是爱酒的人，陆仙云却相反，当即驳道：“怎么就是酒的功劳了，分明是大家长了几岁，学问进益了。”

    文萱并不和她争论，只笑道：“我是有酒才有诗。”

    湘云道：“这话说得好！不见李太白苏东坡都是酒豪么？”

    这话一出，爱酒派和厌酒派当即引经据典战成一团，这个说喝酒误事，那个说小酌怡情，湘云自谓得趣，提起酒壶喝了两口，得意得摇头晃脑。

    黛玉推她道：“把火点起来，你跑了！”

    湘云就势往她怀里一倒，笑道：“火就在那里，怎么就是我点的，我不服！”

    众人辩了半日，仍复坐下吃酒吃茶，文萱叫戏班子来，点了一出《游园》，戏班子忙扮演起来。

    闹到夕阳西下，有个婆子上来说：“该散了罢，各府都打发人来接了。”

    文萱笑道：“今儿闹了一天，也闹够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这就回罢，省得家里牵念。”

    众人都起身道：“没留神闹到这么晚，也该回了。”

    各家果然来人接着，姑娘们坐车去了，金家的人进去查点，贾理留下李宽和他们交接，陪着黛玉等回去。

    到家时已是上灯时分，贾母知道她们累了，命她们回去歇着，黛玉迎春等回房换了衣裳，宝玉忙来问今日之事，听她们说了，十分羡慕。

    探春笑道：“可惜我和宝姐姐不得去，不能见这世面。”

    宝玉叹息道：“我真恨不得自己也是个女孩儿，今儿就能去了。”

    说着一手托腮，哀叹连连。

    湘云道：“没出息！你在外头也有朋友，尽管和他们会去，没得只想往我们队里钻什么。”

    宝玉也不争辩，只伸手要她们今日的诗稿来瞧，湘云道：“好多呢，这会子乏了，谁给你写这个去，明儿再说罢。”

    搁不住宝玉千般央求，只得要了纸笔给他写了，宝玉喜之不尽，叹道：“我只当咱们家里这几个姊妹就是有一无二的了，谁想还有这些人外之人！”

    宝钗听得和探春相视而笑，过去瞧了，也是点头。

    这里大家说了些闲话，各自散了，宝玉回到怡红院，坐在灯下，手里拿着诗稿，看一首，赞一首，仍是呆呆的痴想，自恨不是女儿身。

    次日北静王又来请他，宝玉去了，只见水溶正和一个穿白绸长衫的秀丽少年说话，这少年摇着白纸扇，形容风流。

    见宝玉来了，水溶笑道：“近日我请你，总是不来，今儿才算来了。”

    宝玉笑道：“我们老太太身上不好，我也不好出来。”

    水溶忙问道：“老太君怎么样了？我倒认识几个高明的大夫，最善调理身体的。”

    宝玉道：“还不妨，只是着了点凉，若不好，我也不得出来了。”

    两人说话间，那少年便打量着宝玉，见宝玉生得人物俊秀，神彩飘逸，便微微的点头。

    水溶笑道：“这是庐江才子杜士明，诗坛领袖，去年中了秀才，他们府内诗赋首卷，才情极好的。”

    宝玉是个厌恶科举的人，听见这人考了秀才，便只平平见过，心里道，早知今日有这等人在，我不来也罢了。

    那杜士明作了个揖，笑道：“我认识秦鲸卿，他曾提过在京中有一位好朋友，是荣国府的公子，莫非就是尊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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