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照殿红(晚晴)

作品:《我在绿茶窝里夹缝求生(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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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林清时从小就很讨厌自己的义弟, 晚晴。

    不仅是因为他总是一个人默默的低着头躲在众人的身后。当别人问起时,总是唯唯诺诺, 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湿漉漉的, 好像林清时欺负了他一样的委屈与无辜。

    他的身份低微,父亲不过是南蛮小国国君的宠姬,绰号玉湖, 连一个正式的王夫都算不上。

    林清时有幸远远见过他的父亲。那确实是一个貌美无双的男人, 龙章凤姿,肤若凝脂, 高鼻深目, 行动处似玉树临风, 顾盼间自有一番撩人的味道。

    两人视线相交, 林清时感觉他对自己笑了一下, 只是这一下, 就令林清时捧着锦盒的手一抖,险些将母亲刚赐给自己的玉印摔在地上。

    那一年,林清时才堪堪十四岁, 正是即将要被立为储君的年纪。

    平日里, 晚晴的父亲玉湖对于林清时不仅没有怀着恶意吹枕边风, 反而极力推荐女帝立她为储君, 还把自己的儿子晚晴推到她的身边, 美名其曰这两个孩子有缘。

    而这实际上的心思, 旁人再明白不过。

    可林清时就是对他嗤之以鼻, 觉得这个男人低贱谄媚,附炎趋势。不过是蛮夷之地断尾求生一样献上来的狐媚子,来祸乱母亲的后宫罢了。

    可就是那么一个男人, 竟然能令自己的母亲神魂颠倒, 完全不顾这个晚晴是那个男人带来的拖油瓶。

    母亲已经不再年轻,竟然也能因为同玉湖在床笫间胡闹,导致三日不早朝,可见他也是很有手段的。

    这不,跟在那个男人身后的男孩简直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都是那么的楚楚动人,全都长着一双该死的蓝眼睛。

    发现林清时死死地盯着自己看,那名叫晚晴的男孩低下了头,把自己漂亮的小脸藏在长长垂下的耳发后。

    说是这么说,可林清时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她笑意盈盈地俯身道谢,在玉湖与女帝充满期待的注视下,牵起了晚晴的手。

    “母后,玉湖君,孤这就带晚晴弟弟去外面熟悉一下。他初来乍到,没有孤照拂着,可如何是好?”

    说罢,林清时回身看了一眼畏畏缩缩的晚晴,见他漂亮的蓝眼睛里满是羞怯,林清时了然一笑,嘴角洋溢起了玩味的笑。

    她强行拉住了他的手,感受到了他冰冷的掌心,以及柔若无骨的手指。

    真像条蛇,林清时心中冷嘲,但却给了晚晴一个温婉的笑,成功的令他安定下来,乖乖的跟着自己。

    她带他逛了昭阳殿,椒房殿,未央宫,穿过了禁庭,来到了太液池边。

    这里正值盛夏,烈日炎炎,不过才走了这么一段路,晚晴已有些受不住了。他几乎是被林清时拖着带到了池边,水面波光粼粼,水气蒸腾着晚晴的脸,令他更承受不住。

    他一贯雪白的脸此时略有了红晕,或许因为林清时的脸色过于严肃,令他不得不开口问道:“皇姐,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谁是你皇姐?你又是孤哪门子的弟弟?”林清时突然松开了晚晴的手,面带嫌恶的别过脸去,看着岸边的一块石头道:“今天带你来这里,不是因为景致好。而是,要给你个教训。”

    晚晴这才发现自己被林清时堵在了池边,他所站的那一处地方过道狭窄,且长满了花草,想要逃出去,唯有推开眼前的林清时。

    可是,他……敢吗?

    于是他抬起眼睛,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跟她求情:“殿下,晚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还求殿下不要迁怒于我的父亲……”

    呵,还挺聪明,知道操心自己的父亲。

    林清时对上了那样一双眼睛,还有少年猫一样漂亮乖巧的脸,心中突然十分的烦躁。

    她甩开晚晴的手,揪着他的衣领,气势汹汹地说:“别弄错了自己的身份,你这南蛮野种,在母皇眼里你算是孤的弟弟,可私底下,你就是孤的奴才,知道吗?”

    “……”晚晴含泪看着她,似乎不知所措,在林清时作势要把他往太液池里推的时候,他蓦然开了口,“奴晚晴给殿下请罪,今后必定尽职尽责忠心耿耿,若有半分背叛,定叫奴死无全尸!”

    “哈哈哈,你倒是天生一副贱骨头,改口改的挺快,跟你那狐媚子父亲一模一样!不过吓吓你,就连自己的祖宗都卖了。”林清时被晚晴惊慌失措的样子逗得开怀大笑,手上一松一放之间,尽情玩/弄着惊惧交加的晚晴。

    晚晴明白过来林清时的意图,一张雪白的脸更加苍白,刚刚被暑气蒸出的红晕无影无踪。

    “皇姐……殿下……我”

    他睁开闭上的眼睛,一只手拉上林清时的衣袖,刚想说些什么。

    可林清时看着他,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接着,就将他狠狠一推,看戏似得走到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大声呼救。

    “来人呐,晚晴落水了!快来人!”

    晚晴拼了命的在水里挣扎,他素来体弱,方才又在烈日下暴晒了半天,这时根本没有力气游回岸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沉下去。

    他被灌了许多的水,肺部火辣辣的疼,可他却发现林清时在笑,好像自己在水中挣扎的模样分外滑稽可怜。

    于是晚晴停止了挣扎,任由自己的身子沉了下去。

    之后又有什么动静,他都通通不知道了。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死了就能令林清时不再对他的父亲抱有敌意,那他情愿去死。

    可惜,就怕死也死不成,还要遭受无边无际的戏弄与折辱。

    (2)

    “你是想死在我的手里吗?”一个清俊的女子挑眉一笑,接着抬起他的下颌,那张红润的唇贴近他的唇角,吐息潮热,开开合合。

    “是。”他艰难地开口,明明身子紧绷,脸上写满了抗拒,可不知为何,被那女子触摸的地方变得火热,他的身体竟然因为她的接近而隐隐作痛。

    “是吗?”那女子英气的眉毛下,一双有神的眼睛里却噙满冰冷的笑意,她一把将他推倒,“凭你也配。”

    他于是向后跌倒,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因为失重坠落感太过强烈,他忍不住拼命挣扎。

    晚晴猛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宫道上睡着了。

    已经入秋的夜风格外冷,他穿着单薄的衣衫早被吹透,原本就冰冷的手脚更加僵硬。

    晚晴露出一个无谓的笑,四年了,皇姐总能变着法子惩罚自己。而她也摸准了自己不能,也不敢跟父亲和女帝告状,所以变本加厉,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他已经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膝下早已麻木得没有知觉,身旁还站着手足无措的内侍。

    “晴公子,可以了,快点起来吧。”那内侍面露不忍,但也不敢忤逆林清时的意思,只得眼睁睁看着晚晴跪足了两个时辰。

    他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了,可还是不知怎么,得罪了太女的孺人,被罚跪在这里思过。

    那孺人同他狭路相逢,他早早俯身下拜,态度谦卑,可孺人并不放过他,而是咯咯一笑,当着众人的面,冷嘲热讽道:“这不是才名远扬的晚晴公子吗?怎么平日里如此清高的人,也只会紧贴在殿下的身边打转呢?”

    “……”面对着隐有妒意的孺人,晚晴并没有答话,而是打算默默走开。

    可孺人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追着他,不依不饶,那双杏仁般水润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我告诉你,殿下只把你当个玩意戏弄,你不要心存妄想,以为殿下这般对你,就是对你另眼相看!”

    另眼相看?晚晴闻言,几乎哑然失笑。

    如果夏日里叫他捧着冰盆从宫里最东隅走到西隅追着侍奉,大半夜一句梦中惊悸就把他叫了过去,等在宫外半个时辰,还要接受太女内侍的冷嘲热讽,如此这般也算是另眼相看的话,那他简直荣幸至极。

    既然躲不过去,晚晴也不再躲闪,他直起身子,看着孺人的眼睛道:“如果孺人不嫌弃,晚晴情愿将殿下的宠爱拱手相让。”

    “你!”孺人的身量不高,而晚晴继承了父亲高挑的身材,不过十七岁,却也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平日里,晚晴总是低眉顺眼,佝偻着腰,显得十分怯懦矮小,可如今不再给旁人面子,恍然间竟有些迫人的意味。

    孺人对上晚晴那古井无波的眼,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正打算狼狈地离去之时,一个人将牢牢他揽在怀里。

    “晚晴何时有了这幅脾气?孤今日一见,真是刮目相看呢。男子过于娇纵,总是不好,那就在这里跪着给孺人赔罪吧。”说话的人,正是如今的太女林清时。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晚晴,面上带着笑,显然不是翩然而至,而是已经看够了戏,才出面解的围。

    晚晴周身一震,刚刚还明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他没有过多的反抗,笔挺的脊背弯了下去,就在要跪地的一刹那,他开口道:“殿下,晚晴身子不适,可否垂怜,只跪……一个时辰。”

    “不好。”林清时一口回绝,她略抬着尖俏的下颌,眯起眼睛看他,“今日玉湖君真是好大的雄威,区区一个侍人,也敢妄议朝政。孤已经进言,应该立刻出兵铲除南蛮的祸害,可他不知道给陛下吹了什么枕边风。明明事态已经迫在眉睫,居然都能按下不表。”

    晚晴身子一僵,顿时明白过来为何今日林清时的孺人这般奇怪,一反常态的吃他的飞醋。原来是林清时在朝堂上吃了闭门羹,又拿有陛下庇护的父亲玉湖毫无办法,所以只能拿他出气。

    晚晴几乎都能想象的到,林清时又是如何表露出一副暧昧情深的模样,有意无意地说着对自己的“另眼相看“,惹得孺人妒火中烧,这才不顾身份同他争执。

    他苦笑连连,不得不想提醒孺人,林清时对他可能什么心情都有,但就是不可能会有爱。因为爱这个字,对于他这个威胁到了林清时地位的人来说,简直是最荒唐的。

    可能会有某种女人对貌美男子的戏弄,可能会有某种对宠物以及忠心奴才的喜爱,可能会有某种扭曲的恨意,但永远不可能会有爱。

    这一点,早在晚晴被父亲玉湖君带去同林清时见面起,就已经注定。

    他看见了那个半大少女眼中深藏的怨毒,所以才会那么害怕同她相处。

    林清时隐藏的很好,她成功的令所有人以为她真的是个喜爱幼弟的好姐姐,也让所有人只看到他清高孤僻,恃宠生娇的样子。

    人人都道他被女帝和玉湖宠坏了,仗着一张脸和几分才气,就摆着架子,连女帝所设的家宴都不愿意去。

    可只有晚晴自己心里清楚,那天晚上,他被林清时戏弄,冲撞了好色的吴王季无伤,因为实在过于狼狈,根本不能见人,所以才没有赴宴。

    那是林清时故意的,她就是喜欢看他被别人欺负时那种惶惑的无助与脆弱。她是他的主子,有权利掌握他的一切,包括生死。

    晚晴回忆至此,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他浑浑噩噩地站起身,向着自己的寝宫走去。

    他的寝宫在西面,十分冷清萧瑟,几乎与冷宫无异。可太女的寝宫却在东隅,每次来回,对于喜静体弱的晚晴而言是一种折磨。

    每次去向父亲问安,晚晴疲惫的神色与弯不下去的身子都能说明一些端倪。凭玉湖君的玲珑心肝又如何不知让他跟在林清时身边,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可玉湖什么都没说,只是日复一日的粉饰太平,他只笑吟吟地叮嘱几句,就软绵绵的堵住了晚晴所有的希望。

    晚晴也就识趣的没有拆穿父亲,他是个多么听话的孩子,怎么能让父亲为难呢?

    父亲孤身一人在这都是汉人的深宫,本就已经足够忍辱负重。而他身为一个因着父亲献身,才得来富贵的野种,又有何脸面不为父亲考虑呢?

    “这就是你的命数,你天生就有奴性。”

    在晚晴发呆时,恍惚间虚空里似乎传来了一个声音,他浑身一个激灵,想起来自己儿时的一件事。

    那个周身都笼罩在黑袍里的女巫如是说道,她是族里最有威望的大祭司,她的话犹如神谕。

    晚晴记得很清楚,祭司的话音刚落,玉湖与国君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半晌没有接话。

    而祭司也不着急,她睁着生有白翳的眼睛,直直地盯住年幼的晚晴,继续说着:“可你会浴火重生,如果能够狠心斩断那个劫数,你的未来贵不可言。”

    晚晴不住的苦笑,浴火重生或许是真的,可是,如今的他哪里又有这个机会呢?

    他就连恨林清时都做不到,他就是这般懦弱的人。

    他走回了自己所住的寝宫,宫前的石榴花在夜空里也依旧盛放,一如很久之前,他与某人邂逅的模样。

    (3)

    自从受过当街罚跪的羞辱之后,林清时倒是许久不曾找过晚晴的麻烦。

    晚晴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每日如常前去东宫随侍。

    一连去了一个月,却都没有见到林清时的影子,正当晚晴纳闷之时,她的内侍却来告知,从即日起,他就不必再贴身伺候太女了。

    这个消息过于突然,导致晚晴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只记得自己当时怔愣良久,终究还是吐出一个好字来。

    之后的日子里,当晚晴再去拜见玉湖时,他却已经闭口不提让晚晴继续接近林清时的事情了。

    晚晴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输给了好奇心,他状似无意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旁敲侧击道:“父亲,太女殿下为何不再让我随侍,莫非……”

    “哦,你问的正好。太女殿下,”玉湖顿了顿,薄唇轻启,笑吟吟道,“已经订婚了,冬至之后完婚。是李家的儿郎,因着是正夫,所以你……与太女走得太近,已经不太合适。”

    原来,是这样吗?晚晴无声的笑了起来,果然是他不配,一个长着异族眼睛的野种,同即将继承大统的太女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别。

    “晚晴啊,你也不要太过伤心,太女的心里,肯定是有你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情意下来……”玉湖执着他的手,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什么,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听不下去了。

    “只要你像父亲一样,肯狠心一博,她迟早会是你的。”玉湖鲜红的嘴唇里冷不丁地吐出这么一句。

    这句话里暗含的算计与冷酷听得晚晴暗自心惊。

    晚晴打了个冷战,抬眼看去,却发现玉湖已经重新变得慈爱,好似刚刚的冰冷只是幻觉。

    “傻孩子,继续喝茶吧。”玉湖完好无暇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纤长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诡谲。

    晚晴默默听从了玉湖的话,他的心中埋下了一颗躁动不安的种子。

    三个月后的一个靡丽的夜里,林清时的内侍突然来到他的寝宫,勒令他务必前往东宫。

    于是刚刚睡下的晚晴只得随便披了件衣服爬起来,强撑着来到她的寝宫。

    林清时又在发着酒疯,昔日她最宠爱的孺人也挨了打,正又哭又闹地寻着短见,黑发散乱,哭花了脸,明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但远远看见晚晴过来,他却突然从地上爬起,几乎是扑过去撕打着晚晴。

    这位以清新可人著称的孺人已经没有了半分风度,他歇斯底里地哭道:“你这害人的狐狸精,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把殿下的魂给勾走了!她昨夜遇刺,受了那么重的伤,可是居然在唤你的名字,你这丑八怪,你凭什么这么讨殿下喜欢……”

    她受伤了?晚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心中,却涌起了阵阵喜悦。

    晚晴奉着盛满伤药的漆盘,走入殿内,铺面而来的就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而宫殿深处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垂下的床幔挡住了她的脸。

    “咳咳,是谁……”林清时的声音无力而疲惫,里面带着一丝迟疑。

    “……是我。”晚晴奉着漆盘站在原地良久,终于开了口,他居高临下,望着她,湛蓝的眼里泛着一层雾气。

    “是……你?“林清时挣扎着抬眼,却终究没有力气,她片刻后却反应过来,略带狼狈的掩饰自己的惶恐。

    可苍白的脸色,和迟钝的动作背叛了她。裸露在外的肩头映着烛光,像块暖玉,而层层包裹在上的绷带却束缚了她的润泽。

    晚晴走上去,将漆盘放在桌案上,伸出手,第一次这般大胆的抚上了林清时□□的脖颈,冰冷的指尖一路向下。

    林清时剧烈地颤抖,她不顾伤重,哆嗦着唇,无力斥责他:“你……不要太放肆!”

    “我没有放肆,殿下受伤了,奴特来抚慰。”晚晴格外平静,手上的动作也轻似鸿羽。

    林清时来不及遮挡,胸口被他袭击了个正着。这么多年了,她从不知道,他的手上功夫,已经锻炼的这么好。

    那股火从被他触碰的地方一路烧到她的心里。她死死瞪着他那张古井无波却格外清丽的脸。

    他那双含情带雾的眼此时却藏在密长的睫羽下,不肯让她窥探。

    从前的日子里,他是她的猎物,任她如何肆意折辱,也不敢反抗分毫。可林清时却觉得,今日的晚晴陌生得令她害怕。

    当他不再唯唯诺诺,对她百依百顺的时候,她这才发现,他的身量并不矮,性子也不是看上去那么懦弱。

    她已敏锐的觉察到了,他的手抚上她的脖颈时,并不带任何怜惜,更多的,居然是威胁和杀意。

    按理说,他所表现的越低贱,她心中就该越快慰。

    可如今,知道晚晴也许并没有明面上看起来那样的纯洁无瑕,林清时反而焦躁不安。

    “……孤已不需要你随侍,那你来做什么?”于是林清时别过脸去,语气中带了一丝轻佻的揶揄,她仿佛从羞辱晚晴上找回几分面子,“让孤猜猜看,总不会是……”

    “殿下的话太多了,奴不喜欢。”晚晴平静地打断,手上不过稍微用力,林清时便痛苦不已。

    他听着她含糊的呻/吟,心中竟有几分愉悦,他勾起唇角,乘胜追击:“奴这条命都是殿下的,今日前来,自然是因为……欢喜殿下,想同殿下燕好。”

    “你……简直不知羞耻!”林清时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从晚晴的嘴中听到这般大胆的话,一时间急火攻心,这一动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

    “殿下这么大惊小怪干嘛?奴以为早在殿下属意宫人随意欺辱奴的时候,就已经不把这种事情当回事了。”晚晴冷眼看着反应激烈的林清时,嘴角攒出一个快意的笑来。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描述着这四年来里所遭受的非人待遇。

    “殿下知道奴喜欢读书,对吧?”他瞥了一眼林清时寝殿内空空如也的书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所以就逼奴每日跪在院中,用最大的声音背出那等不堪入耳的淫词艳曲。”

    “他们下等宫人路过,居然也敢对我言出不逊。侮辱我的父亲,我的母族,说我是个贱人。”

    “……”林清时神色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晚晴反应更快,他轻柔地用手指堵住了她的嘴,继续道,“殿下不是嫌弃奴笨手笨脚吗?这好办啊,只有奴每日用手,伺候够了你手下那帮……”

    “住口!不要再说了……”林清时只觉得阵阵作呕,她挣扎着避开了晚晴的凝视。

    可晚晴不放过她,他强硬地扳回了她的脸,他如今还能笑得出来:“殿下怕了?你同自己的孺人平日里躺在床上居然只是盖了被子纯聊天吗?”

    林清时心慌意乱之下口不择言,只胡乱说道,“孤的私事,不用你管!”

    “私事?”晚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笑得难以自持,“堂堂光烈皇太女,未来的储君居然也有这么害臊的时候。”

    “让奴猜猜看……”晚晴凑近林清时那张涨红的脸,蓝眼睛里满是粘稠的渴望,潮热的吐息里,暧昧溢于言表,“殿下,不会,至今仍是完碧之身吧……”

    他的手一路逡巡,划过锦被下,方才停止了动作。

    “奴来帮帮殿下吧。”晚晴似是叹息又似是调笑,他眼中看不到任何一点的怜惜和情意,有的只是纯粹的笑意。

    仿佛此时的他真的只是一个荡/夫,而林清时只不过是被他看上的一具暖玉生香,像极了那等盯上牡丹的蝴蝶。

    林清时想都没想,下意识给了晚晴一记耳光,她赤红着眼,指着殿外震怒不已:“滚出去!你如今怎么变得这般恶心,呵,不愧是那个男人带来的杂种,今后滚回你的宫里,再也不准来见孤!”

    没想到,正是这一句,彻底惹恼了晚晴。

    他怒极反笑,猛的揭开林清时身上半搭的锦被,素手一抬,就解开了自己身上单薄的外衣,滚烫的肌肤接触到了冰冷的空气,激起阵阵战栗。

    “你想……干什么?!”林清时开始后怕,她清俊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惧意。

    她十五岁带兵打仗,被敌人十万大军围在山中三个月,身上还带有箭伤,差点就要死在那里,她都能面不改色。

    可面对着陌生的晚晴时,她怕得浑身发抖。

    那是一具带着男性气息的躯体,炽热浓烈,纤细却健硕。男人同女人毕竟是不同的,她想。

    他的身子同任何人都不同,明明看起来那么纤弱,可接触起来,又都是坚硬的地方。他发起汗来,带着一股冷冽的梅香,好似腊月的夜里,一支寒梅照着月光,倩影横斜。

    晚晴说的不错。她林清时的确没跟任何人同过房,自然也没近距离接触过几个男人。

    但她就是觉得晚晴与众不同。至少跟柔弱不堪,身上带着甜腻脂粉味的孺人有很大不同。

    可也仅限于那么几分,再多的却是无了。

    “你若不怕有孕,出了姐弟相女/干/这等丑事,就尽管胡闹!如果你现在收手,孤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林清时此时还试图骂醒晚晴,让他给双方都留些退路。

    可他没有一丝犹豫,立刻翻身覆在了她的身上。

    “奴欢喜殿下……求殿下成全 ”他呢喃着,吻着她的眉间,全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打算同她抵死缠绵。

    那种万念俱灰的疯狂,令原本惊惧的林清时感到眼睛发酸。

    两个人头一次这般坦诚相待,当□□的肌肤紧贴之时,林清时脑中一片空白。

    疯了,疯了,真是作孽,在迷乱的思绪间隙,她昏昏沉沉的想到。

    晚晴无师自通。他在她身上仿佛一夜之间开了窍,快活不已地攀上一个又一个歇斯底里的高峰。

    她则由最初的钝痛转变得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喜极而泣。

    什么伦理,什么纲常,什么恩怨。都只在这场床笫之欢里泯灭殆尽。

    这里哪还有人,分明是两头野兽,一个为了治伤,一个为了忘情,在殊死搏斗。

    自从那日之后,林清时称病半旬。

    晚晴多次前来探病,但都被随侍的宫人拒之门外。

    “为何不让我伺候殿下?”他没有多问,只反复重复着这句。

    “殿下有令,伤好之前,不见任何人。就算是晚晴公子,也不行。”宫人也面无表情地重复着,眼中的嘲讽几乎要溢于言表。

    晚晴知道她们的意思。他一个低贱卑微的人,如今为了攀高枝不择手段,真是不知羞耻。

    他并不替自己辩解,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他的确是个卑鄙龌龊的人,之前的纯良和无辜不过是绝佳的伪装。

    他从来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就像那一天,林清时伤重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他就那样粗鲁的侵占了她。

    或者是更早之前,当林清时自以为推他下水做的天衣无缝,实则早被她母皇身侧的琳姑姑撞了正着。

    于是他也顺水推舟的表演,好让所有人知道,林清时两面三刀,而季晚晴则楚楚可怜。

    他的水性可是一等一的好,但在外人眼中,他只能是个孱弱的孩子。

    林清时只看到了玉湖君明面上的私心,却没发现女帝看向她的眼神变化。

    那眼神中的猜忌,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有时候,一个垂垂老矣的掌权者,拥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储君,并不是一个好事。

    更何况林清时的父君,就是因为外戚干政,而被秘密赐死。

    林清时只以为女帝色令智昏,被玉湖君迷的神魂颠倒,是非不分,殊不知,她越表现的精明能干,女帝就越不会听她的。

    林清时空有光烈皇太女的名头,实际上心机比他装疯卖傻的季晚晴还不如。

    她平日里呆在战场上太久了,经历惯了明面上的血雨腥风,就忘了这深宫之中,没有纯白可欺的人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不过是选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为此,他可以踩在任何人身上。

    很快,这天下,这宫里,就要变天了。可惜某些高高在上的人却浑然不知。

    “晚晴公子请回吧。不要让我们难办。”宫人已有不耐,这季晚晴天天都来,真是难对付。

    晚晴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看着宫人身后紧闭的宫门。

    天色渐晚,突然从西边来了一团黑云,刹那间闪电雷鸣,豆大的雨就倾盆而下。

    宫人脸色微变,很快退到檐下避雨,根本没有理会还站在原地的晚晴。

    他的蓝衫很快湿透,细心挽好的长发被淋的散乱不堪。

    可再没一个人说话,没人会对不速之客和颜悦色。

    季晚晴也不恼,他只是转过身,擦试着着脸上淋漓而下的雨水,笑的无比开怀。

    “那就替奴给殿下带一句话吧。殿前的石榴,又开花了。”

    (4)

    东宫里,刚被哄得服服帖帖的孺人心满意足的离去。

    林清时得了空闲,打算处理军务。此时宫人来报,闲聊之时,无意间提到了晚晴的话。

    “石榴开花?宫里还有石榴树么?”林清时披着外衣靠在榻上,手中还拿着军中密令。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晚晴晚晴,又是那个叫她既恨之入骨,又不敢面对的人。

    “没有。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究竟是哪个宫里种了石榴。可能是晚晴公子随口胡说的吧。”宫人显然也苦恼许久,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也是。你下去吧。孤乏了,刚好睡一觉。”林清时将密令放在烛上烧毁,屏退了众人。

    殿内博山炉里安定香的气味充斥林清时的鼻息,让她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她疲惫的合上眼,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她一个人在梦里走了许久。身量变小,周遭的景色也变得陌生起来。

    她仔细看着那些装潢风格同汉地迥异的宫殿庙宇,逐渐明白过来,发现那是十年前她随母皇到访南蛮之时的记忆。

    此时她同贴身女官芳冰走散,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冷宫。她一个人走在偌大的宫道上有些害怕,就索性钻进了路旁的花草从中。

    这是一片茂密的花丛,她独自在里面走着。原本是想尽快出去,找到母皇,但却听到东边传来一个细微的哭声。

    她有些害怕,但很快胆色与好奇战胜了一切,于是拔出佩剑,壮着胆子向那边喝道:“什么人?!再不出来,本王就动手了!”

    话音刚落,那个哭声戛然而止。她紧张到了极致,紧紧盯着那边的动静。

    然而片刻之后,草丛中窸窣作响,从那里走出一个哭红了眼睛的男童。

    那个孩子长着一张乖巧漂亮的脸,抬眼看向她时,竟然生着一双罕见的蓝眼。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林清时就像丢了魂一样的惊艳不已。但很快,她就用冷冰冰的语调掩饰了自己的失态:“喂,你,躲在这种鬼地方干什么?莫非是想行刺?”

    她已经看出男孩并无恶意,但不知怎的,她就是想欺负他,因为他那含羞带怯,躲闪的眼神,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他还沾着泪珠的脸上带着惊恐,有些惴惴不安地整理着衣摆:“不是的……我,只是想替父亲哭一哭……他被坏人欺负,生了很重的病,马上就快要死了……”

    “哦?你叫什么名字?”林清时更觉得有趣,随意问道,“你父亲是南蛮王的哪个夫郎?”

    男孩真的没有半分戒心,支吾半晌就全盘托出:“我是晚晴……我的父亲,叫玉湖。”

    哦,居然是他的儿子。想不到名动天下的美人玉湖居然落得这般凄凉的田地,林清时不由觉得唏嘘。

    说到玉湖,林清时可就不困了。这个传奇的男人的经历简直就能令妲己羞愤,夏姬失魂。

    他原本只是个籍籍无名的采桑户,某日摘桑叶归来,只被骑马路过的南蛮国君看了一眼背影,竟然当众掳上马去,当晚侍寝后,就封了侧夫,赐名玉湖。

    据说是因为他的肌肤吹弹可破,十分润泽,越私密的地方就越诱人,于是给了这么一个雅称。

    南蛮民风开放,无论男女犹善歌舞。南蛮国虽小,但往来的使臣够多,为了表达敬意,就让习得了国舞朔月的玉湖蒙面一舞。

    听说,就是十五年前的绝世一舞,玉湖的名字传遍了天下。

    林清时不知道当年的盛况,提起时只觉得荒诞离奇,但今天见到了玉湖的儿子,她突然觉得,当年的传闻,未必是假的。

    林清时对眼前的男孩更多了几分兴趣,她细细端详着男孩的眉眼,反复同号称大宁第一公子的李翊灵做着对比。

    大宁的李翊灵温润如玉,生得大气端方,渊渟岳峙,说俊也够俊,可惜就是太过没劲。只会满口的男德纲常,这不能做,那不能犯。明明适合大红的衣袍,却偏偏循规蹈矩穿着死气沉沉的青衣。

    林清时同他见过几面,很快就对这个未来的太女夫失去了兴趣。

    眼前这个男孩未必有李翊灵出身高贵,衣着华丽,可他周身的那股气质,就是比李翊灵教人舒服。

    他那双猫一样灵动的眼睛只用得着朝她瞥上一眼,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她久居深宫,看惯了男人们为了争宠使下的种种肮脏手段,今日发现这世上原来还有这么可贵的心,心中涌起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如果我能带走他,如果他只属于我。我在宫里的日子是不是就会好受一点。

    她看着这个男孩,而他也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全然没有防备。

    晚晴就像是另一个自己,不必承担太女大任的自己。这幅任人欺辱的可怜相,真是看了叫人火大。

    欲望终究占领了上峰,于是她计上心头,故意扳起脸道:“胆敢躲在这里装神弄鬼,本王才不管你狡辩什么。喂,就罚你带本王去找你的父亲吧。不过,要先过来亲我一口,不然本王就说你枉顾宫规,白日……”

    男孩闻言,急得脸色通红:“不行,父亲他……”

    林清时只当他是矜持,当下就变了脸色,斥道:“不过是个庶子,也胆敢这不行那不行的!装得这么清高,给谁看?!”

    晚晴沉默了,显然在宫里他没少因为这副好皮囊受到欺辱。

    “如果我亲了,你会帮我父亲治伤么……”片刻后,晚晴终于还是打算妥协,他眼神闪烁,很不自然。

    林清时冷笑,不置可否:“这可要看你表现了。”

    晚晴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他走上前来,微闭着眼,林清时完好无暇,立在原地,等着他送上门来。

    林清时等了许久,却只感到自己的脸颊被两片青涩颤抖的冰凉唇瓣轻碰了一下,她还未体味出吻的滋味,就听到晚晴慌乱道:“好了,我亲过了,我们走吧。”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几步,他就被林清时拉了回去,一个不稳,就跌在她的怀里。

    “就你刚刚的蜻蜓点水也敢叫亲?真笨,呆瓜一个!”话音刚落,晚晴下意识闭上眼,他感觉有一双炽热的唇吻上了他紧闭的嘴,他嗅着她身上考究清幽的熏香,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是啊,原来,这才是吻。可惜今日他是通过这种方式才学会的。

    晚晴渐觉乏力,他朦胧地睁开了眼,发现林清时居然也微闭着眼,表情严肃,但脸色通红,全然没有方才的轻佻和放荡。

    林清时的吻技也不是太好,只会横冲直撞的撕咬,没有半分挑逗的温情。如今在紧张的情况下,发挥得更加灾难,晚晴只觉得自己好像在跟父亲之前养的一条小狗在玩闹。

    “好了!走吧,学会了吗?哼,本王今日屈尊教教你,不然你这么笨,怎么找得到妻家。”林清时放开他,发现他居然在看自己,立刻转过脸去,有些强硬地说道。

    她心底暗自发虚,想她堂堂大宁太女,今日竟然忍不住占了个南蛮庶子的便宜,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贻笑大方。

    况且,还是在这种笨拙不堪的情形下。要是被这小子看出自己根本没有接触过几个男子该如何是好?

    “……”晚晴看着不自在的林清时,竟忍俊不禁,偷偷抿嘴一笑。

    这人真怪,刚刚还像个登徒子一般无耻,如今却又跟从未同男子接触过一样的手足无措。可能,她也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嚣张跋扈吧。

    也许,她真的会依据约定,帮帮自己的父亲。

    两人一路无话,林清时跟在晚晴身后,一齐向着玉湖的寝宫走去。

    (5)

    “你父亲……就住在这里?”

    两人渐行渐远,走着走着,竟然来到一处偏僻荒芜的宫殿前。

    那殿前杂草丛生,红漆斑驳,窗棂上曾经鲜艳的花纹都模糊不清。殿前殿里一个随侍的活人都没有,可偏偏这宫殿又是那么的庞大。

    如果玉湖真像晚晴所说,一直住在这里,那可真是凄惨。

    林清时望着里面凄冷的孤灯,有些游移不定。

    她忍不住想到,想自己母皇多么杀伐决断的一代天子,就算不喜某个男妃,也不会如此绝情。这南蛮王果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狠角色,对着曾经名动天下的爱妃也能下此狠手。

    真不晓得,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龃龉。

    “嗯。”晚晴却沉默起来,只默默看着那些漏风的窗纸,手指纠缠在一起,不肯进去。

    林清时看在眼里,她没有催促晚晴,而是转头低声道:“我们先在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情况。”

    刚刚来的路上,她已经差不多摸清了这一路的情况,看来,这南蛮的国力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孱弱。

    至少从南蛮王并未将玉湖关在真正的冷宫里可以看出。

    闲置的宫殿竟然这么多,随便一座都能充当冷宫。相比之下,她大宁反而小家子气了,冷宫就是冷宫,受宠和不受宠,能有很大区别。

    晚晴明显心神不宁,他没有吭声,看着林清时警觉的环顾四周。

    就在林清时走近殿前时,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忽然翻身转到柱后躲了起来,一面还焦急地同晚晴使眼色。

    晚晴茫然之下,也乖乖地跟过去,闭气躲好。

    “有别人。”只吐出这三个字,晚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跟着紧张起来。

    林清时虽然面上平静,但内里早已翻江倒海,乱做一团,刚刚她竟然看见了母皇身边贴身女官琳琅。

    夜深人静,同母皇形影不离的她却守在这里,只怕只有一种可能……

    随着二人逼近那个亮着灯的窗户,突然从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熟悉的声音。

    “玉湖,随朕回去吧。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好,不是吗?”

    而里面静默良久,才响起一把清澈柔和的男声,“漱玉,如今我是这般田地,你不必管我了。”

    林清时听后,虽有心理准备,但仍旧如遭雷击,脸色大变,而晚晴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深宫出现陌生女子,可是私通的死罪。玉湖被软禁前一直声称自己是清白的,可如今夜会女子于寝宫,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私情的样子。

    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晚晴一时无法接受,拼命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发出声响。

    林清时抓住晚晴的的手腕,将他揽在怀里,心中同样波澜起伏,怪不得出使南蛮这般的小国母皇无论如何也要亲力亲为。

    原来,母皇竟不知从何时起就与玉湖有了私情!看两人熟络的模样,定是相恋已久。

    实在是荒唐,糊涂。为了一个狐媚的男人,竟然枉顾纲常,弃自己明媒正娶的相王于不顾,弃自己的尊严于不顾,更是弃……她林清时于不顾!

    一想到小自己几岁,长相同玉湖相似极了的晚晴,林清时就像是被蛇蝎蛰了一般的忌惮。

    两人相差不过两三岁,再加上母皇早年间还不过是个普通皇女,多次出访列国,完全有机会同还未入宫的玉湖……

    怪不得父王千叮咛万嘱咐自己无论在南蛮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怨恨母皇,原来他都知道。但为了给他最爱的女人遮羞,他甘愿装聋作哑。

    她一直以为母皇与父王恩爱非凡,是对可遇不可求的神仙眷侣,而她则是天之骄女,万没想到真相如此丑陋。

    她的自以为是,在晚晴面前,真是个笑话。

    一时间,林清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同她一样局促不安的晚晴。

    屋内的男女还在说着什么,从两人分别的相思之苦,说到各自的境遇,说着说着,竟然传出了缠绵的声响。

    林清时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直直盯着里面蓦然熄灭的烛火,转身就走。

    “等等我!”有些预感,但对林清时的转变一无所知的晚晴追了上去。

    远处乌云密布,南蛮的天气说变就变,本就湿热的天气不知何时下起了细密的夜雨。

    林清时不躲不避,径直往刚刚才走出来的树丛里走去,她经历了奇耻大辱,如今不想见到任何人。

    “我……我不会乱说的,今晚的事。”晚晴跟在后面,似乎鼓了很大勇气,才冲林清时说出了这句话。

    “滚远一点!你跟来干什么!”林清时正在气头上,听不进任何话。

    “今天的事,我也没想到,我不是故意的……”原来,他以为林清时发怒是因为误会他故意带她来看这桩丑事,进而报复她轻薄自己。

    “呵,你就是故意的,你跟你爹一样,不知羞耻!”林清时有意要欺负他,故意颠倒黑白。

    她通过凌虐比她更软弱的晚晴,获得了一种扭曲的快意,好像他哭的越伤心越委屈,她心里的不痛快就能消失一些。

    “你想骂就骂吧,可是哭过之后,就不能再记得今天的事……”晚晴带着哭腔,说道,“身在这种地方,我们怎么可能万事如意呢?”

    林清时听后,心中一颤,是啊,这个道理,竟然还是比自己小的晚晴看得更清楚。

    她已经快被立为太女,怎么就忘了强势如父王那反常妥协背后的无奈。在这深宫里,只有手握权利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要想得偿所愿,必须学会低头妥协。

    林清时眼眶酸涩,指甲掐进掌心,才放缓语气,对晚晴说道:“再过不久,我可能就要叫你弟弟了。”

    晚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愣愣地看着她。

    “但你给我记住,我永远都不会有你这么个弟弟。”

    五月份的夏夜,潮热不已,从西域引进的几株石榴树悄悄吐露了花蕾,在漆黑的夜里,明明什么都看不到。

    但两个人都不说话,抬头看着那些娇艳欲滴

    的嫣红花骨朵,将心底事尽付长夜。

    这种名贵的花树在北方不好养活,结的果子又小又涩,但在南方却长得这般好,简直跟人一样。

    这团躁动的火,终究是要随着母皇的一意孤行烧到宫里来了。

    林清时自嘲一笑,抛下晚晴,拂袖离去。

    (6)

    “兹有太女季氏清时,恃宠生娇,目无尊长,屡次犯上。现褫夺封号,降为庶人,禁足东宫,思过三月。”

    距离跟晚晴最后一次见面,已过了半年。这半年,林清时并不好过,先是带伤受凉,得了风寒,卧床一个月。接着再次奏请带兵平定南蛮,但屡次被驳。

    如今,更是因为前些日子,气昏了头,同女帝于养心殿议事时口无遮拦,无意间中伤了玉湖。

    女帝大发雷霆,林清时下跪请罪,但并无悔意。女帝于是当场立旨,写完后直接扔到了她的脸上,责令她滚回东宫。

    林清时拿着女帝狂乱之下写成的圣旨,心中早已没有半分起伏。

    父王去后不久,女帝就迫不及待的兵临南蛮,果不其然,南蛮王献上了玉湖和晚晴。

    可怜她刚刚失去了父亲,接受了父母并不和睦相爱的事实,却要对着鸠占鹊巢的玉湖父子笑脸相迎。

    她忍了五年,如今再也不想忍了。大概她三年前就因伤势过重死在战场上才是最好的结局。

    “你真是眼高于顶了!不过还是个太女,如今连朕也不放在眼里,你是不是盼着朕早死,好继承朕的大统?!”

    跟女帝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比起来,她对于玉湖父子无限制的维护才更令她绝望。

    “朕今日就告诉你,有朕在一日,你就别想打玉湖同南蛮的主意!至于晚晴,你也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对他处处挤兑欺辱。之所以密而不发是想看看你的心肠究竟有多狠毒。”

    “好啊,你不愧是他的女儿。两面三刀,蛇蝎心肠,朕不过漏看了一眼,你竟想强占他,简直畜生不如!朕已下令,今后你们不得见面,你滚回你的东宫吧!朕如今不想看见你。”

    女帝的指责已经过去一个月,但造成的痛楚依旧鲜明,林清时面无表情地替自己因用力过猛崩裂的虎口包扎,鲜血瞬间浸透纱布,滴落在青石板地上。

    她闲的无事,就练了会儿剑,没想到心绪不定,佩剑砍入树中,反而震裂了虎口。

    如今的东宫人可罗雀,宫人们走的走,散的散。他们都持观望态度,有心气的不肯迁就服侍一个庶人,没心气的等着林清时东山再起。

    只有孺人还一如既往的守着她,日日前来请安,也不肯搬出东宫,接受林清时给他的自由。

    林清时本来打算将他遣散,可他抹着眼泪跪在地上不愿离去:“殿下在我心中依旧是殿下,虽未同房,可在夙吉心里,我同殿下早就是夫妻了。”

    林清时见劝说无用,也就随他去了。

    最近的日子,也不知是不是孺人有心,他总在闲谈的时候提起有关晚晴的近况。

    “殿下,听说晚晴近日又新作了一首词,陛下听了大加赞赏,还赏赐了不少东西呢。”

    “殿下,晚晴同玉湖君习了一舞,我前日去看了,确实当得起倾国倾城。可惜,您不能出门……”

    “殿下,听说陛下打算给晚晴指婚,千挑万选之后也没有定下来,可能是宗室的女子里还没有配得上的吧……”

    “殿下,晚晴其实来找过我,他很想见您。”

    只有这一句,是林清时最不想听到的。于是她翻身下榻,抛下讪讪的孺人一人在屋里掌扇。

    晚晴,怎么又是晚晴,他占尽了自己的荣光,如今还敢来见自己,真是好大的脸面。

    平日里总是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谁看,内里不还是一个无耻之徒么?

    如今的他,让她看上一眼都觉得无比作呕。

    想起晚晴就来气,林清时抽出腰间的长剑,刚打算运气提神,却感觉胸口一滞,竟有一口瘀血涌了上来。

    她刚好转的身子玉山将倾,口中微弱的唤着孺人的名字就倒了下去,“夙吉,夙吉!”

    然而孺人并没有来,她一个人无力地躺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双素白的丝履步步紧逼。

    “殿下,这是在叫谁?如果是夙吉的话,就省省力气吧。他不会来了。”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林清时的耳朵里,本该如闻仙乐,可惜她只觉得遍体生冷。

    “怎么是你?!你竟然敢……!”林清时吃力地撑起身子,但她还没稳住半刻,就又倒了下去,手不慎碰到剑锋,鲜血淋漓。

    晚晴将她抱起,她的耳朵紧贴他的胸膛,她能感受到那愉悦的震动,沁人心脾的冷香无孔不入的入侵进来,让她不受控制的回想起那一夜。

    “殿下不要怕,奴没有恶意。只是……想再同你叙一叙旧。很多事情,今日不挑明,一别之后,可能此生,就再没机会了吧。”

    他依旧故意自称为奴,昔日林清时觉得痛快,今日听起来只觉得无比刺耳。

    “就此别过?你要干什么?”林清时没有过多在意他的暗讽,而是敏锐觉察到了某些事。

    “殿下不是恨极了我吗?刚巧父亲同意我出宫,另谋生路。”这个另谋出路说的极为隐忍,不知他有什么可伤心难过的,林清时嗤之以鼻。

    “哦?你父亲居然会舍得放过你?你不是还要嫁入宗室替你们南蛮续命吗?”林清时冷声道,“怕是这出宫也没揣着什么好心吧。”

    “殿下。”晚晴出声打断了她,坚定而柔和,“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想着争勇斗狠了。”

    “你!”林清时有些羞怒,但因为晚晴那双眼睛一直看着她,到底也没有发作出来。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殿下总是嘴硬心软。我在南蛮宫里那两年,孤苦无依,又发现了父亲的事,如果不是你那时替我发话,我活不下来。”

    林清时想起那时候的事,不由得咬牙切齿,是啊,虽然自己嘴上说着十分讨厌晚晴,但还是忍不住叮嘱芳冰,给南蛮宫里知会一声,让他们都知道,晚晴将来会是他们的主子,令他们不敢造次。

    “殿下欺负我这五年,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向陛下撒娇罢了。可惜陛下没有发现,殿下你又嘴硬,所以我便被牺牲了。”

    林清时僵直了身子,沉默不语。她对晚晴做过的事情荒唐又放肆,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获得原谅的。

    她不奢求会被原谅,她回用余生赎罪,可晚晴大概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她忍了又忍,还是不由得脱口而出:“你要去哪?还会,回来……”

    晚晴微微一笑,疼惜地将她因躲避他而受伤的手小心擦拭,细细包扎,“殿下问这个做什么?莫非想要跟我一起?”

    林清时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情,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握住他的手道:“如果我说是呢?”

    晚晴却轻轻挣开她的手,“殿下有自己的路。不必屈尊。”

    “不是屈尊,不是一时兴起,本宫不许你走。”林清时心开始慌了起来,她发现晚晴竟然对分别如此平静。

    她害怕失去他,就像曾经害怕母皇不再宠爱自己一样。

    可惜宠爱抓得越紧就流失的越快,他被逼得越紧,也逃得越远。没有了他,她真的一无所有。

    临到分别,终于说了真话,然而他却已经不在意了。

    “殿下对我并没有爱,为何还不肯放过我呢?如今一切都已经说明白了,不要因为任性,再耽误彼此。”晚晴去意已决,只是淡笑着望着她,无比有耐心,好像在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殿下几年前说得好,你没有我这么个弟弟。我确实不该是你的弟弟,更不该是你的……”他顿了顿,继续道:

    “殿下的路还长,如果我再继续留在宫里,可能会发生我不想看到的事情。就让晚晴先走吧,可能今后会,有缘再见。”

    说罢,他将林清时放在树旁,让她倚靠着,又替她试了试脉搏,将一瓶药贴身放入她的怀中,“按时吃吧,不要再嫌苦偷偷扔了。吃不下了还有蜜饯,你总要活着,才能有找到我,把我抓回来的那一天。”

    “父亲对你的敌意已经遮不住了,我不在的时候,要千万小心。”

    “就这样吧。殿下,珍重。”

    林清时眼睁睁看着晚晴的身影消失在扶疏花木中,昔日他一身蓝衣的来,今日一身却一袭黑衣的去。

    男子总是爱俏的,他穿蓝色也只是刚入宫的那一天要见人。可如今穿上了只有嫁过人且丧妻的男子才能穿的黑衣,似乎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

    这几年来,他穿着鲜妍衣服的模样屈指可数,她从没有好好待过他。

    这一刻,她多想冲过去,将他抱在怀里,阻止他的黯然离去。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悔过重来的机会?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7)

    大宁通元二十一年,南蛮作乱,反贼玉湖伙

    同蛮夷余党谋害庆帝,帝惶恐,气急病危。

    幸有光烈太女清时,力挽狂澜,铲除奸贼,平荡玉宇。帝涕零,曰:“此女乃朕之肱骨,缺之不可。”遂退,让于太女清时。

    次年,帝始立。后世统称,元清之治。

    二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壮年登基的林清时此时鬓角已新生白发,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就落下了一身病痛。

    晚晴临走前给的药,她后来找到当世神医栖情看过。栖情看过之后,只摇了摇头,说了一句:“痴儿。”

    林清时心急之下,连番追问,栖情才肯娓娓道来,但说来说去,也绕不出一个痴字。

    栖情道:“此人真是用情极深才能做到被种情蛊还能与身有母蛊的陛下有肌肤之亲。而在破戒之后,陛下若不及时去除蛊虫,必在三年之内,七窍流血,心脉衰竭而死。他竟能断指取骨做引,又亲自远离以降蛊虫影响,实在是个情种。”

    话说到这里,蛊是谁下的,又是为了什么而下,林清时都心知肚明。

    只是这种情蛊凶险无比,只靠晚晴自己一人强撑,又能撑到几时?

    林清时怅然若失,只是屏退众人,自己在晚晴昔日故居待了一夜。

    这些年,她励精图治,极少踏足后宫,所立后妃也不过寥寥几人。

    除去在她未登基之时就守在其身边的孺人夙吉,林清时同其他夫郎并不如何亲近。

    膝下的唯一子嗣,也不过是过继旁支得来的女儿瑞雪。

    今日,可能是得了什么新奇事情,太女瑞雪兴冲冲地带着一个青年前来请安。

    “母皇母皇,这是儿臣的救命恩人,也是新认的义弟,名叫丹若。丹若,快点见过母皇。”

    那名叫丹若的青年微微一笑,信步上前,一抬头,竟生着一双澄澈的蓝眼,那般美丽的相貌,乖巧的笑脸,令她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一位故人。

    “你,你的父亲是……”林清时忍不住起身,眯起眼睛,想要把青年再看清楚一些。

    “陛下,丹若的父亲说,同陛下是老相识,见面之后,就不必客套了。他只对我说,见到陛下,要叫母亲。”

    此言一出,不止瑞雪大吃一惊,就连林清时都怔愣当场。

    “莫非,我这一出宫,竟然真的带回来一个弟弟?”大大咧咧的瑞雪头一次语塞了,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林清时。

    林清时震惊之余,很快反应过来,她终于明白晚晴昔日的苦衷,但心中并没有多少欣喜,反而倍增思念与怜惜。

    丹若的眼睛熠熠生辉,灿烂的笑脸令林清时心中一荡,不过一瞬,她就泪眼婆娑,“你的父亲,过得还好吗?”

    “好着呢,前些年同母亲在街上一面之缘后,日日跟我抱怨说后悔呢。不该忍不住来看母亲,说什么见了又不能相守,有什么意思。”

    丹若绘声绘色的说着,林清时听后,也忍俊不禁。

    “你的父亲,这么些年都孤身一人?”闲谈一阵,林清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她早已做好晚晴另嫁他人的准备。

    然而丹若摇了摇头,认真道:“父亲坚贞,只说自己身有顽疾,不便嫁人育子,此生有母亲和丹若便够了。”

    果然是他的作风。林清时又是好气又是疼惜,她看着丹若,道:“丹若若是想要留在宫里,朕必会好好补偿这些年的离别之苦。但丹若若是不愿,就当朕什么都没说过吧。你的父亲很了解朕,这也是朕的真心话。”

    丹若看着林清时,缓缓道:“不错,我不愿留在宫里。”

    林清时眼中一暗,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哂笑一声。

    “但,父亲却说他年纪大了,而母亲比他更大,还行动不便,他不入宫,难道要把自己的妻主交给别人伺候吗?”

    丹若看着欣喜若狂的林清时会心一笑,柔声道。

    “那他,何时回来?”林清时一把年纪,提到久别重逢的故人也忍不住红了老脸。

    “就在今日。”丹若偷笑一下,与瑞雪对视一眼。

    瑞雪接过话茬,乐呵呵道:“怪不得丹若弟弟非要让我接一个人入宫,说是母皇心尖上的。我还奇怪是什么人这么大的排面,原来如此。”

    “非要朕说是自己之前没本事,气跑了夫郎才肯满意吗?”林清时佯作生气,声音严肃起来。

    众人听后,笑得前仰后合,偌大的宫殿里头一次充满了某种温馨的喜气。

    养心殿外,一个修长的身影缓步下轿,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阙,轻叹一声,摘下头顶幕离,露出了那张一如二十年前一般惊艳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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