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言

作品:《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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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阳睡眼惺忪得站在屏风前张开手臂,连打了几个哈欠,紫苏一面替她系上腰带一面道:“公主您昨晚到底是几时才睡的?这都日上三竿了您都还没睡醒。”

    昨晚几位面首里有两个擅琴箫知音律的,换成胭华估计当作催眠曲睡上好几觉了,可是景阳本身就是个喜好声乐的人,白日喝了酒,夜里不觉得困,反而越听越来劲,琴箫奏过几曲,景阳又心血来潮想要看人跳舞,擅舞的两位面首见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舞得也极为卖力,景阳这才觉出昭阳送的这份大礼的好处来。

    至于几时收的场景阳也没太在意,反正第二日也不用早起。

    “今日驸马出门比平时晚,想是没有睡好,一张脸沉得跟黑炭一样”,紫苏抚平景阳衣领上的几处褶皱,状似随意,实际暗含试探,她很是好奇公主与驸马之间的关系究竟已经差到什么程度了。

    景阳被她这个比喻逗笑,“你家驸马三日不睡都比我精神,不需在意他,前几日裕和亲王下了帖子,邀我今日参加他的寿辰,之前让你寻的寿礼准备好了吗?”

    “这等重要的事紫苏怎敢怠慢,公主要寻的金针紫毫已用锦盒装好放在桌上了。”

    景阳一看,桌上果然有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盒,裕和亲王的书法在群英汇聚的上京之中亦是鼎鼎有名的,以他的身份可能有世人溜须拍马的成分在,但景阳看过他的草书,飘逸灵动大家之风,他擅长的写意山水画更是妙笔生花。去年景阳以三寸不烂之舌框了他一副汉宫春晓图,极为珍惜的收藏在书房里,最初得到之时每天都要赏个三四遍才觉得解了心底的相思,恨不得日日都带在身上才好。

    裕和亲王对书法及画作可谓痴迷得魔怔了,好好的安逸日子不过,不辞辛苦遍访名山大川,再回到京中时,已是蓬头垢面,手中仅拿了一副已经完成的锦绣河山图。所以,生辰时送上一支珍稀紫毫,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打扮得素净些”,舞文弄墨的文人向来自恃清高,肯定看不上花枝招展的打扮,但景阳今日穿一身月白如意云纹束衣,感觉又太素净了。

    “将我的碧玉滕花玉佩系在腰间,细节见真章嘛,至于簪子,就用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即可”,景阳沉吟道。

    紫苏一一照做,半个时辰后,马车已等在府邸门口,景阳提着裙摆踩上马凳,突然回头对送她出门的管家道:“驸马回府若问起我的去向,就说不知道。”

    管家连连允诺,紫苏心里叹了口气。

    上京大臣家宴一向规矩繁多,幸而裕和亲王自己就是个不重规矩的,所以景阳也乐得轻松。景阳自从成年另辟公主府后,大小家宴也参加了不少,带着假笑混在贵女中应付一阵,就轻车熟路地携着紫苏避到后院里,后院之中有一处亭台水榭,曲径回廊清幽雅致,宴席过后少有人来,正合了她的意。

    忽然之间,一阵悠扬清越的琴声入耳,景阳脑中豁然开朗,“这人弹得一手好琴呐!”

    于是,带着紫苏追着琴声寻去。琴声骤然停下,水榭之中一群世家子弟挡在弹琴之人前面,其中一人讥诮道:“哟,这不是前太傅公子吗?”

    听到这个称谓,景阳僵在原地,她紧紧抿住双唇,想要走上前去,手脚仿佛都不听使唤,一步也挪不出去。

    “这琴弹得真不错,还真没遇到几个能出其左右的。”

    “怎么没有?倚红楼的头牌姑娘,叫什么来着?”

    那人做出冥思苦想的姿态,旁边一人接口:“云翠”。

    “哦,对,就是云翠。云翠姑娘的琴技也是上京一绝啊!不如我抽个好日子,让云翠姑娘也来跟萧公子切磋切磋。”

    竟然将行言与那勾栏之地的烟花女子相提并论!景阳看到这一幕,顿时怒不可歇,气得指尖颤抖。

    行言年少成名,天资卓绝,琴中圣手温白月一次偶然听到十岁的行言弹琴,对知交好友赞道:“此子琴声行云流水,颇有几分寂寂松寒的清冷之意,若勤加苦练,来日必成大器。”

    只是因为家逢变故才落得此情此景,倒惹来这些世家公子肆意耻笑,这群酒囊饭袋,他们也配?

    “李侍郎呕心沥血望子成龙,向皇兄求了宫里最好的琴师亲自教习李公子琴艺,不想琴师日日教习最终叹气而归,若让李侍郎得知李公子苦练琴艺多年,却连个烟花女子都不如,怕是要气得心疾发作。”

    那李公子跋扈惯了,哪里受过这等侮辱,登时勃然大怒,“谁?”

    紫苏厉声喝道:“景阳公主在此,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对公主不敬。”

    李公子吓得腿都软了,跪倒在地连声请罪,身后几位世家公子也躬身行礼。

    “不知公主凤驾在此,冒犯之处还请公主恕罪。”

    景阳却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是污了眼,紫苏也看不惯这些公子哥的嚣张行径,替景阳发话,“还不快滚。”

    几位世家公子一迭声应下,走得极为狼狈,总算是还了这水榭一方清净。紫苏知他二人有话需单独讲,躬身退到几米开外。

    景阳没再走近,停在石阶下仰头看他良久,才道,“行言,为什么回来?”

    行言一双波澜不惊的凤眼里,却看不出半点情绪,让人捉摸不透,最后温言笑道,“自然是奉了陛下旨意”。

    这是自然,若非奉诏,罪臣萧行言这一生都没有办法再踏入上京一步。

    “几年未见,你似乎清瘦许多。”

    许多话如鲠在喉,景阳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他的眉目没有太大变化,一身温和的气质却让景阳觉得生分疏离。

    年少的萧行言人前知书识礼温文尔雅,唯有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表现出活泼好动的少年心性。少时一同受教于国子监,萧行言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裹上四五个纸团,趁老师埋头读诗时一把砸到景阳头上,在景阳抬起头前又飞快低下头,装作埋首苦读的样子。

    那时候两人都是好玩的性子,除胭华外景阳就和他走得最近,下学后行言会拉着她到御花园里捉金牛捉蛐蛐。

    行言虽是男儿,却十指活络心灵手巧,按着话本自己描绘图案,黏上支架,做出一支颜色艳丽肖似关公的纸鸢,春时就拉着景阳偷溜出宫,找一处空地教她如何让纸鸢飞得更高。景阳不迷五大三粗的关云长,她喜欢的是艳冠群芳的小乔,行言耐不住她缠,又亲自描了小乔的图案新做一支纸鸢送给她。

    儿时的嬉笑怒骂历历在目,记忆里鲜艳的浓墨重彩渐渐褪成陈旧的昏黄,隔了山水万重却是恍如隔世了。

    “公主倒是未曾变过”,行言复低下头,轻挑一枚琴弦,清越之音从他灵活的指尖溢出,熟悉的琴音让景阳红了眼。

    怎么会没有变过?在五年前的那场宫变过后,他不再是当年的意气儿郎,她也非当年的天真少女,他们一起经历了朝权更替,昔日亲密无间的旧友只因立场不同,选择了相反的两个方向,最终越行越远。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琴声未绝,行言吟完一首诗,笑道,“还记得这首曲子吗?我第一次弹给你听的时候你问我:这曲子哀怨缠绵,可有典故?我那时刚练熟悉,只知道它叫长相思,哪里会知道什么典故。”

    指尖最后一个音落,他继续说道,“正巧之前读过一首诗,是西汉苏武出征前为发妻所做,最后一句贴合曲名,就把这首诗的典故讲给你听了,哪知道你哭得停都停不下来,把你带到街上买了根糖人哄你你才不哭了。”

    景阳当然记得,母妃去世后,宫里的嬷嬷大多势利,都留着心思去讨其他主子欢心,反而不怎么管她。她得了机会就喜欢往太傅府上跑,那是她第一次听人弹琴,行言年纪虽小,在古琴上的天赋却甩同龄人好几条街,一首琴曲被他弹得凄凄惨惨,摧人心肝,听他讲了其中典故过后,更觉得古琴是十分有趣的乐器,自那以后,她也醉心习琴,虽不及行言的琴声高逸,也还算小有所成。

    “儿时旧事了,不想你记得这么清楚”,景阳笑了笑,“还是你勤快,这五年来我疏于练习,这琴谱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有一次在宫里遇到老师,非要我弹奏一曲,最后被我气得吐血,回回见了我都绕道而行。”

    景阳口中的老师是国子监教习他们古琴的琴师,这位老师是温白月的师兄,琴技放到天下来说都可以算作是数一数二。

    景阳和行言是他的得意门生,逢人就要夸上两句。有一次景阳入宫,在国子监门口遇到他教课出来,硬是把她按到琴桌前要考她功课,景阳被逼无奈就捡了一首广陵散弹,谁曾想他听完以后脸上由白到红,又由红转青,最后吹胡子瞪眼,扭头就走。景阳追在后面唤他半天,硬是没有理她。估计也是被景阳气得狠了,此后回回见她从对面走来,不等景阳跟他打招呼就转向另外一条道,这大概就是俗话中的眼不见心不烦吧!

    行言不由失笑,之前的气氛总算有所缓和,景阳建议道,“行言,若是下午没有事,就跟我去个地方吧!春喧池里的荷花开得正艳,不如随我去逛一逛。”

    行言点头应允,旧友重逢,景阳喜上眉梢,很快就忘了二人之间那些不愉快的过去。这一逛就逛到月上梢头,景阳见天色已晚,索性吃完晚饭再回,席间又和行言把酒言欢,紫苏却是等得心下焦急:若被驸马知道公主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待了一天,指不定要怎么黑脸呢?

    “公主,已经很晚了,萧公子在上京又不是只待一日两日,来日方长,总有时间再聚的。”

    眼看景阳又要再开一壶酒,紫苏及时出声制止。行言也觉不妥,跟着附和道,“确实是很晚了,公主先回府,过两日再寻机会好好聚上一聚”。

    景阳为方便和行言说话,就在天香酒楼包下一个雅间,闻言转头看了看窗外,一轮圆月高高挂起,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她点了点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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