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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星回忍不住笑出声，在孟不秋胳膊肘上撞了一把：“你看，这里的人，从上到下脾气都古里古怪。”

    孟不秋提醒他：“你看看前后左右。”

    白星回扫视一圈，发现无恙子那几个徒弟远远近近靠过来，他们几人就跟待宰的肥羊一般，正被赶回圈里。于是，他缩着脖子，赶紧改口：“我倒是觉得，禅师是在垂怜世人，史呆子眼神不好，人家哪里在笑，分明眼含悲悯，你说呢？”

    “不悲不喜。”孟不秋听来摇头，却不与他附和，而是在认真观摩那雕像之后，方才道，“镜花水月，不过虚妄，也许是观照己身呢？”

    白星回没了捧哏，两肩一耸，咋舌道：“得，大家都不一样。”

    左黯黯安慰他：“也许这便是妙处。”

    白星回又来了兴致，匆匆清点一遍，发现还有人未开口，便弹石子儿打在容也臀上，引得他回头：“容哥儿，你说呢？”

    “我……”容也并未打算搭话，忽然被点名，明显有些局促，但见几人都闭上嘴巴向自己看来，含糊怕是难过关，只得深呼吸，自另一侧的角度翘首以观。这一观，他们说的悲天悯人、鬼斧神工，武学造诣他是一点没瞧出来，只觉得立身石像前，胸口如被紧紧一抓，有些窒闷：“我，我说错了可别见怪，我，我就是觉得他似乎被困住了，苦苦挣扎，不得挣脱……”

    白星回一听，立刻朝领路的大师兄问：“所以，正确答案是什么？”

    “哪儿有什么正确答案，”跟来的老四抢话，孔雀潭门人里头，总算来了个性子活泛，多嘴多舌的，“你们说的很多年前成像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了——每个人凝视石像，看到的都不一样，我倒是想知道，师父他老人家看到的是什么？”

    小六撞了她一把，为她在外客面前却口没遮拦。

    “反正不在，说说又如何，”但老四浑似天生反骨，越是不让，越是讲得带劲，甚而还把旁人一并牵扯进来，“小六，你年龄小，多半不记得，但我对石禅师可是印象极深，他本人便很是难以描述，天竺那方流传一个说法，说是佛陀传法，身具三十二相，大约他功德无量，修为颇深，所以才能足具，教我们都看不破。”

    什么三十二相，史易不懂，但听那口气，耐不住心潮澎湃，当即附和：“我就说是绝顶高手！”

    大师兄摇头，道：“石禅师并不会武功。”

    这时，他走入阳光落地形成的光圈中，整个人都散发着混沌而柔和的光，拄刀回视，脸上难得有了木头人不具有的颜色，道：“你们七嘴八舌猜得都对，也都错。诸位都基于己心揣摩，以己度人，自然难同，同理，石禅师大坐观天，观的是什么，自然只有他知道。”随后，他向前一指，“到了，诸位先在此小候片刻。”

    另一头，朱小趣作为外人，本也要跟着大师兄避开，但无恙子却叫住了他：“你也来。”看那意思竟是认同他。于是，他忍不住看了玛诗塔黎一眼，难掩喜色，觉得先前没白挨那一掌。

    机关设在一处水草之下，无恙子将袖口一卷，伸手探入其中，拨动□□，随后机关排开水，露出地下隧道，显然秘境就在孔雀潭之下。

    三人前后并列，缓步进入其中。

    潭底乃历代孔雀潭之主修行之地，专用于习练净我术，多年前无恙子功成后，便几乎未再启用。

    底端的方室不大，顶部挂有经幡垂落，壁上刻有历代名人的生平，正心留着一只蒲团，蒲团下的暗格中摆着一只盒子。

    盒子积灰厚重，显然很久无人动过。

    “当年王后早产，公主你先天不足，王上怕你早夭，于是恳请我为王师，出山护你周岁，因此结下师徒缘分，但你毕竟为金枝玉叶，往后却也不会留驻我孔雀潭，门内秘典为师不便再传于你，思前想后，不如将此物交由你手，也算贺你新婚，”无恙子将盒子取出，端持在掌上，“此乃我孔雀潭至宝，往后历代门人皆可听令于你。”

    “师父！”

    玛诗塔黎讶然，颤巍巍伸手去接，复思无恙子说话的语气，不知怎地，竟感觉当中有一股已堪天命后的郁郁寡欢。

    无恙子干脆地把盒子推给她：“拿去。”

    收手时锁扣弹开，盖子上翻，一串质地晶莹通透，色泽纯净如血的琥珀珠在屋内长明灯照射下，熠熠生辉。

    小珠圆润，玛诗塔黎忍不住伸出食指去拨，然而指腹刚触碰到其光洁的表面，一声短促的闷响骤起，串缀的绳子断裂，珠子崩开，在盒内滚来滚出，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嗯？”

    无恙子应声看来。

    玛诗塔黎紧张，以为是自己误触，失手点断串绳，赶紧将盒子往胸口一埋，背过身去，装模作样数起来。

    其实数不数都一样，这样的念珠多半乃一百零八颗。

    但无恙子没开口叫走，她实在不敢妄动，露出端倪，只能硬着头皮点下去，偏就这阴差阳错瞧出不对劲，“咦”了一声，脱口道：“一百零七，怎么少了一颗？”

    “怎么会是一百零七！”

    无恙子大惊，把盒子抢来，亲自点了一遍，果真如此，再仔细审视，少的正是最大，也是成色最好的那一颗。

    见他脸面铁青，想来是有贼自其眼皮子底下动手，这秘境无恙子曾多次出入，竟全无发现，简直无异于打人打脸。玛诗塔黎不由冷汗直下，赶在他暴怒而起，将东西摔出去前，先小心捧来，喊道：“快找找线索。”

    朱小趣嘴上不吭声，行动倒是很快，立刻转头往来处的通道搜索，看四面封死的石板是否掩藏有盗洞，而玛诗塔黎则在方室内部，一点一点铺开来找。

    无恙子环顾四周，直觉告诉他来者并非暴力入室，多半是发现机关，避开门内弟子，光明正大走进来，相比起外间的设置，暗格更为隐蔽，线索多半还在这周围。

    于是，他分寸未挪，就地伏下，仔细端详蒲团下的小格子，伸手探进去一寸寸摸，终于，在视野盲区的暗影里摸到一条裂开的缝隙和凸起之物，遂两指捏住，用力外拔，甚至不惜毁掉格子光滑的四壁——

    那是一支软毫笔，中原制式，笔毛纯白，瞧着有些粗粝，伸手一撮，不像青羊须也不似狼毫，倒像是人的头发。

    显然，那贼人不懂机关，但发现下方空洞，或有暗格，便用这支笔强行撬开。

    “有发现？”

    玛诗塔黎余光扫见无恙子手持之物，立刻停下动作，走过去看。

    光线一折，打在竹管上，上头竟透出几个歪扭的汉字，自她来时方向正好看个一清二楚，她不免脱口念道——

    “朱、小、趣。”

    话一脱口，她忙捂着嘴巴，将自个结实唬了一跳。朱小趣以为是她在唤自己，回首来看，此时，无恙子已然怒不可遏，一掌聚力，向其拍去。

    “师父——”

    玛诗塔黎大声尖叫，展臂挡在男人面前。

    “让开！”无恙子并未收招，气势反而更为磅礴。

    玛诗塔黎赌命，闭目不动。

    朱小趣虽觉疑惑，但不敢犹豫，当即按住她的肩膀后撤，将要与她方位置换时，无恙子的掌风堪堪停在她鼻尖前一寸处。

    疾风掠过两耳，打散玛诗塔黎枕在双肩上的辫子，朱小趣翻手如电，快速夹住飞出去的珠花，重新戴回她发上时，终于寻着机会开口：“究竟怎么回事？”

    “你还问怎么回事？”无恙子狞笑，将那支笔投掷出去，喝问道：“铁证如山，认是不认？”

    朱小趣伸手接来的功夫，玛诗塔黎不忘开口求情：“师父，绝不会是他，他跟了我一路，怎会先行入山！”

    无恙子不听劝，驳斥道：“你才认识他多久！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不是近日，那从前呢？‘酒旗三星’成名之时，你还是个黄毛小丫头，若他诚心欺瞒，啧，其心可诛，岂不更可恨？”

    玛诗塔黎猝然回首，抖着身子问：“这，这是你的笔么？”

    朱小趣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嘟囔着，连他自个也觉得吃惊：“这确实是我的笔……”

    无恙子当即高喝：“还不让开！”

    两人僵持，朱小趣再不开窍，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你们认为是我盗走了宝珠？绝不是，我发誓！”他定定望着玛诗塔黎，五指并举朝向长天，郑重道，“这支笔是我抓周时抓到的，自小随身，毋庸置疑，但此物在多年前我来哀牢国之时便已丢失，我那时寻神仙酒不得，曾接连痛饮多日，醉得不省人事，定是那会子被……”

    玛诗塔黎性子急，一听他辩解，不等话完，立刻抢着又去劝另一边。但无恙子脾气是又臭又硬，心里咬死这不过是朱小趣掩盖事实的借口，更失望于小徒弟的鬼迷心窍，登时拂袖将人挡开，大步流星往秘境外去。

    “出来了！”

    孔雀潭外，白星回眼尖，远见影子一晃即过，便大声高呼，像只皮猴般从树上蹦跳下地。就地席草而坐的人都站起来，往来路去迎，便是木头大师兄的脚步，也快先前许多。

    左黯黯看不清人脸，只能见着合在一团的影子分成两抹，前头健步如飞，后头似是追赶，便不由嘀咕：“区区怎么觉得……”

    觉得那氛围不对。

    可惜没人留心他说话，尾音还未落下，无恙子已飞至前方，冷眼瞥过众人，摆袖负手，厉声对大师兄吩咐：“把这些人通通都给我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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