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沓津

作品:《跟科技树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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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份的早饭一块鱼肉夹饼,一杯米酒一片酸橘。都排好队啊一个个来呦,卜大啊,这回倒是拖家带口来了。早说了,我们家不兴带饭那一套自己领自己的。”

    “初来乍到让您看笑话了。”卜大抱拳,让孩子们先领饭。

    他姿态放得低,打饭的老伯也就没有揪着之前的事不放挑了个大个的夹饼给他。“早日把家规学起来。守了同一个法则,才是一家人。”

    卜大接了碗:“诺。”

    卜二郎转头看看,发现自己的碗里多半个鸡蛋而哥哥没有顿时有些犹豫。

    “别瞧了。”旁边排队领饭的人都笑“只有十四岁以下的才有鸡蛋吃,这也是我们家的规矩。”

    阿菡、阿萏和小叔叔三个合计了半天将一个半鸡蛋里的蛋黄都挑出来给了卜大。在此时人们的认知中,蛋黄远比蛋白来得营养是应该留给家中主要劳动力的东西。

    卜大也不推辞,一大三小坐在角落里,一边吃一边听人饭前背家规。一块鱼饼吃了半个时辰,才算是将二十四条总则听了个大概。

    这家真是不凡。

    别的不说,就说这艘船上的十多个孩子天天半个煮鸡蛋就是航海人难以想象的。如果另外五艘运民船上也是同样待遇,要这般供给,某艘大船上必然要有一个数目上百的鸡场。

    鱼肉新鲜足量,曹家的水手沿途捞鱼的本事不可小觑。

    热乎乎的白面饼,在陆地上都罕见,何况是在淡水和柴火都紧缺的海上。

    还有那据说可以防止航海病的酸橘,只有不愁饿死淹死的人才会游刃有余地考虑什么未雨绸缪。

    他突然发现脚下这艘船远比他想象的要牢固得多,但同时,想要私自逃离也难如登天。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但无论如何,只能继续走下去。卜大带着孩子们,在公用的海水桶中将木碗擦洗干净,然后交由打扫的妇人统一带走去甲板上暴晒。

    上午是青壮年练武的时间。卜大从顶层饭堂回舱房的时候,亲眼看见家丁们站在微微晃动的甲板上打拳挥刀,队列整齐得如同三条直线。阳光正好,晒在他们黝黑健壮的肌肉上,反射出一层薄薄的水光。

    而相比之下堪称精瘦的水手们则是像猴子一般在船只之间荡来荡去。还有两艘小型海船之间张着巨大的渔网,将沿路的海鱼、海草和贝壳一网打尽。

    海风吹着晾衣绳上的衣服被单轻轻舞动而另一边,则是慢慢被晒干的锅碗瓢盆。无论是布料还是碗筷上都结了少量的盐霜,细心的妇孺们就用小刷子和刮刀将盐晶刮下来。

    在船舱顶上,还有不少用玻璃制成的器皿,在阳光下利用蒸发冷凝法收集宝贵的淡水。

    衣食住行,一切都井井有条,仿佛海上是另一种安逸的生活。

    就连孩子们都被这种氛围所感染,小脸上露出安心的微笑。这种表情,已经许久没有在逃荒的人们脸上出现了。

    “父亲,去看母亲和阿弟。”阿萏跳起来去拽父亲的胳膊。

    “好,回去。”

    卜家六口人分到了一间大约十二平米的舱房,有一个圆形窗口,可以透风采光。刚刚生产的陈氏坐在靠窗的床上吃饭,膝盖上搭着干净的被褥。两个红糖鸡蛋,一碗粟米粥,可比饭堂的鱼肉饼还要好一些。

    除了婴儿歇斯底里的哭声让人不安。

    卜大走进去:“还是没有?”

    陈氏狼吞虎咽地将鸡蛋吞下去,然后侧身,试图给小儿子喂奶。

    小卜震试了半天,依旧什么都没吃到,于是继续哇哇大哭,嗓子都有些哑了。

    他哭,陈氏也快急哭了。

    “母体营养不良,又是早产,自然没有奶水。”榻边是个年轻的医学生,白衣紫边,扎着深紫色的发带。他有着一张冷漠的脸,和同样冷漠的声音。“从脉象上来看,命是保住了。至于孩子,先用米汤吊着口气吧。接下来要防止感染,如果恶露异常及时上报,到四零二号舱房找值班妇医。每天换洗如果需要妇医来做,那需要每次支付二积分。”

    他说完,就背上药箱,起身欲走。

    卜大一把拉住他:“这位郎君,孩子本就早产,米汤怎么够活命?就没有通乳的药草吗?”

    那医学生站住,面无表情地回答:“船上药物金贵,通乳药十积分一碗。羊奶,也有,四积分一碗。”

    今年,曹家的积分和五铢钱是一比二。

    但无论是几比几都一样,在暴风雨中扔了所有负重的卜家身无分文,什么都支付不起。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舱房里鸦雀无声。

    “哦,对。”那医学生露出恍然的神色,上下打量着卜大的身量,“你身体强健,可以给主家做工。”

    卜大长吁出一口气,这也是世家大族驾驭佃户常见的手段:“做工是……打扫、杀鱼,还是……”

    “今日登陆,第一批上岸的可以领一百积分。”

    一听就是个陷阱。单纯第一批登陆而已,怎么可能就给这么高的赏钱?这是要杀人还是要被杀?而那医学生没有给出别的选项,就是逼人不得不走这条路了。

    卜大肃脸:“还请郎君将话说明白一些。”

    扎紫色带子的医学生依旧冷漠,竖起一根手指指指上方:“四零四号房,家丁处,去报名就可以了。正需要你这样……流民样子的人。”

    阳光普照的沓津,无钱过境的流民在沙滩上挤成一团。要不是有海风流通,光是人群中散发出来的臭味就让人窒息。一半带病,躺在地上另一半还能活动的,大都在头上插了草标,表示自卖自身。

    身着锦袍大腹便便的管事,一边捏着鼻子一边挑人稍微有些姿色的妇女,和稍微有点肉的壮劳力,都在他们的目标范围内。

    卜大一身破衣,无精打采地躲在流民中。划破木船划了一个时辰,自然是累,但更多的则是装出来的。他在等机会。

    机会转眼就来了。

    沓氏的管家似乎是看上了一个半大女孩,细皮嫩肉的,似乎是小寒门家的女儿。但经过海难的洗礼,家财散失家人亡故,已经彻底和平民无异了。

    “呦,这小脸长的,看看,送给主人当礼物他一定喜欢。”话没说完,就开始动手动脚。

    女孩已经吓哭,手拽着父母不肯放。“我不卖的,我不曾插标。”

    那妇人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损,但还能看出曾经的花纹。此时她拉着女儿,频频给那猥琐的胖管事磕头:“我们不卖,不卖!求管事通融。我们能付清上岸费。”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腰上解下一串钱。

    沓氏的管事毫不留情地将钱打翻在沙地上:“你这老妇太不知世。整个沓津都是我家的,能不能上岸,还不是我说了算?不把你家小女娃交出来,给上金山银山都不准上岸。”

    妇人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你若是舍不得女儿,也可以一并卖身啊。”旁边的沓氏家丁起哄,“虽然老了些,但暖脚还是可以做的。”一边说,一边动手拽母女两个,还动用麻绳捆人,如同捆牲畜一般。

    “你们沓氏莫要欺人太甚了!”人群中突然有人粗声粗气地喊道。

    “谁?”管事停下手上的动作,“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地盘?”

    卜大一步跨上前来,单手就把胖管事举起扔到地上,又避开旁边家丁的拳头,大喊:“诸位,我等人多,冲破篱笆往山林中跑,就不信他们拦得住!”

    这边扭打起来,看守海岸的守卫一乱,那边就开始有机灵的流民扔下草标跑路。

    卜大带头,人群中的托此起彼伏地叫嚷起来:

    “跟他们拼了。”

    “快跑啊!”

    “东边,东边没有守卫!”

    “北边汶县县令正在聚拢流民,到时候编户入册又是良民,总好过被他们沓氏鱼肉。”

    “……”

    海滩上一下就乱了,拖着儿女的,背着老父的,各种逃命的都有。看管港口的人一见不妙,就开始拔刀砍人。刀锋险险擦过卜大的面颊,砍断了他一撮头发。卜大正欲反击,就见那名家丁直挺挺地倒下,掉落的长刀差点削掉卜大的右耳。再一看,那人背上插着一支箭,正中后心。

    一人一马飞速奔来,箭无虚发,三箭救下三个陷入险境的流民。

    马跑到卜大跟前也不减速,马蹄一抬就从他上方越过。再眨眼,原本躺在地上的胖管事已经被提走了。

    “你们的主事在我手中,统统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那骑士一手提人,一手提戈,话音中全是杀气。

    港口两边的树林里,两队骑兵奔驰而出,将沓津团团围住。“放下武器!”骑士们统一喊道,喊声震天。

    海上传来鼓声,八艘大海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驶入了港湾,甲板上一排一排都是弓箭手,箭头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放……放下武器……”那管事被悬在半空抖个不停。

    战斗结束得毫无悬念,或者说,在少年骑安全偷渡的那一刻,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被夕阳染红的海水,一下一下拍在沓津的沙滩上。

    流民已经被三三两两地收拢起来,登记造册,或者成为汶县的新居民,或者成为曹家的佃户,总归是要登记的。最忙碌的是医士和医学生,带着口罩和手套在人群中区分传染病。

    沙滩上烧起星星点点的篝火,大锅里煮起海鲜汤,有鱼有菜,总归能让人填饱肚子。

    “卜大是吧。你很英勇,立功了,奖了五百。”刚刚一马当先的骑士解了头盔,拖着长戈走到他旁边坐下。他很年轻,或许是没有留胡须的原因,看上去还没满二十。

    卜大抱拳:“刚刚多谢郎君救命之恩。”

    年轻骑士摆摆手:“我不来,你也不过受点小伤。”

    “……还是要多谢郎君救命之恩。”

    “郎君这个称呼怪怪的。”年轻骑士抓了抓因为戴头盔而变得乱糟糟的头发,“我叫吕布,字奉先。你如果来我们家兵队,就可以叫我吕将军。”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心虚,但还是挺了挺胸,再次强调:“吕将军。我们将来还要打来犯的鲜卑人,我当然能称一句将军。”

    这……还真是个孩子啊。

    见多识广的卜大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情真意切地抱拳:“吕将军。”

    吕将军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来来来,我同你介绍。那边黑色皮甲的,是少年骑这边头上戴草叶的,原本是二郎属下的山林队,现在隶属我们家兵队脖子上戴蓝巾的是水手……看见那头没有,哦,一个被抓回来的倒霉蛋。其实他们要给沓县报信也没用。我们一个时辰后就骑马出发,连夜入城。斩草总要除根的,沓氏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