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陈酒(下)

作品:《舌尖上的呓语

    陈酒又挠了挠自己剃成短寸的圆脑壳:

    “陈爷,你汉家话说得这么溜,听过一个成语么?”

    “什么?”

    陈酒指了指自己:“对牛弹琴。”

    路易斯难得露出一抹微笑:“好优美的汉话。”

    陈酒陪着嘿嘿笑。

    “听不懂,也得记着。”

    路易斯突然收敛了笑容,

    “我要你去做一件大事,想把这件事办好,你可以没文化,但不能没见识。”

    “这,到底是什么事啊?路爷你好歹透露一点儿,一点儿就行,让我心里有个底。”

    “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路易斯淡淡留下一句,把目光放回场上。

    陈酒盯着场中你来我往刀锋相错的武师,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羡慕。

    说是武师,其实他们也就二十岁出头,因为这是一次各武馆专门为自家年轻学员准备的出头礼。

    常言道“穷文富武”,练武得下苦力气,更需要武者出得起钱放得起血。

    武行常有跌打损伤,为了避免经络痼疾,伤身败血,以至于老年受罪短命,得经常请专业人士推拿正骨,所以武行中人往往和大夫有深交情。

    练武的人先得养出一副强壮的身板,不仅要吃饱,更得吃好,所以鸡鸭鱼肉是家常便饭,荤腥不能短缺,缺了就练不好功夫。

    总结成一句话,武行的门槛太高了,穷人迈不起。

    陈酒拿命去混街头,整天也就挣个温饱的小钱,螃蟹偶尔能搓上几顿,大鱼大肉?那可是想都不敢想。

    这么看了将近一个时辰,年轻学生们排完了名次,各家馆主按名声依次说几句场面话,就带着人马前往登瀛食庄。

    ——武行规矩,演武不论输赢胜败,都得请客。

    之前还热热闹闹刀光剑影的讲武堂,眨眼间就人去楼空。

    “跟我来。”

    路易斯压了压帽檐,带着陈酒一路往堂内行去,推开了一个小房间的门。

    房间内,中州武馆的馆长拿捏着小茶壶,神情自得,看见门都没敲就进屋的两人,倒也没露出什么不豫之色。

    “老路,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关门弟子?”馆长笑着说。

    “原本不是这小子。”

    路易斯摘下帽子,耸了耸肩回答,

    “但之前给你准备的那个,昨天我才发现他抽大烟,已经废了。这不正巧了,来的路上又遇见一个好根骨。”

    “好根骨?”

    馆长放下茶壶,眯起眼睛。

    “顶好的根骨,比之前那个找了两个月才找到的都强。而且,”路易斯敲了敲脑门,“这小子上道。”

    话音刚落,

    陈酒二话不说,对着馆主磕头便拜,嘴上恭恭敬敬:

    “师父。”

    “我还没答应收你呢,你就不怕白磕了么?”馆主似笑非笑。

    陈酒眼珠子转了转:“馆主是武行泰斗,德高望重,不论收不收都受得起我这一拜。”

    馆主默不作声。

    陈酒一动不动,鼻尖渗出细汗。

    “挺机灵的,可惜太没骨气,见风使陀。”

    终于,馆主摇了摇头,

    “是个小人。”

    陈酒闭上眼睛,暗自叹气。

    “幸好他还不到二十岁,”路易斯接上话茬,“树小根浅,枝叶不茂,修剪几年也就直了。”

    “树歪了能可以修直,但小人能教养成君子么?”

    “人之初,性本善。”路易斯笑着说。

    馆主沉默了一会儿:

    “行,这人我收了。三日之后行拜师礼。”

    陈酒表情一喜,砰砰砰又连磕了三个响头。

    “恭喜何馆主获得一个好徒弟,师慈徒孝,天作之合。”路易斯戴上圆礼帽,鞠了一躬,“当初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办完,我也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他扭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

    谁知,何馆主开口说,

    “收徒的事完了,你的事还没完呐。”

    “哦?我有什么事?”路易斯回过头,表情有些讶异。

    “来总会之前,我回了趟家。”馆主顿了顿,“我家的佣人告诉我,你昨晚来找了我婆娘。”

    “额……说实话,我不是去找你婆娘,我只是去拿‘那个东西’,而你恰好不在罢了。”路易斯说。

    馆主没接话茬,只是低下眉眼,摆弄着手里的小茶壶。

    “你觉得我是那种爬别人家窗户的小人么?”路易斯皱起眉头。

    “我知你不是。”馆主摇头,“但你这样做总有芥蒂。假如我和你只是说几句场面话的交情,也就算了,但你是我的朋友,这种芥蒂留在心里,积攒下去总归不是个事儿。”

    “所以?”

    “所以,”

    馆主放下茶壶,

    “搭个手吧。打上一架发发汗,芥蒂也就没了。”

    “你不是刚在广东挨了一拳么,听说都打吐血了。”路易斯一挑眉。

    “是啊,”馆主捂嘴咳了咳,“拳怕少壮,我毕竟老了啊,又不像给前皇帝当看门狗的那个老妖怪,六十多的岁数了,抽烟、酗酒、熬夜,年轻人的那些个坏毛病他一个不落,体能却胜过青年。”

    “那你还要搭手?我怕打死你,摊上事儿。”

    “你轻点儿不就完了。”

    馆主眼神狡黠。

    路易斯嘀咕了一声“倚老卖老的老混蛋”,脱下外衣塞进陈酒怀里,解开衬衫的上两颗纽扣,吞胸凸背,缩肩藏头,拉开一个马步桩。

    “劈挂门,路易斯。”

    这一瞬间,陈酒眼中的路易斯气质完全变了,假如之前他给人的感觉是个不洋不中的怪人,那么现在的路易斯简直像个浸淫武术多年的青壮武师。

    马步桩,四平拳,浑然天成,劲道暗敛。

    陈酒不习武,但在街面上混的青皮多少都有点儿眼光,路易斯这一套劈挂站桩,绝不是那些学了两三个月皮毛的货色所能媲美的。

    “可惜你是个洋人,不然就凭这手本事,怎么都能在武行里捞上一笔白银真金。”

    “真金白银?不稀罕。”路易斯咧嘴笑了笑,“喂,你打不打啊?”

    “打啊。”

    馆主慢条斯理离开座位,整了整长衫衣领。

    “形意门,何易。”

    何馆主摆出起手三体式,肘肩与胯膝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