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有运忙完，太阳已经从东面升起。

    来到这个世界的六年间，陈望归第一次完整看到这片大地的日出。

    太阳一样是东升西落，一样在探出大地前洒出乳白的光辉，一样用橙黄的光芒刺穿云端。

    尽管盖格计数器的蜂鸣依旧足以刺破耳膜，而一整天未曾进食的肠胃也在悲鸣着抗议，陈望归依旧觉得眼前的风景不容错过。

    但是，这种震撼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陈望归很快走进螺旋形的通道，在几公里的步行之后他来到了启航号的车前。

    意念闪过，光柱在启航号前方降下。

    被等离子体或者炮弹摧毁的战车在光柱中缓缓浮起。某种无形的力拆开它的结构，陈望归的眼前也出现了熟悉的投影面板。

    与这辆载具相伴了六年，陈望归对相关的操作早已驾轻就熟。

    随着他娴熟地做出操作，拆卸下来的装甲和钢筋被用于填补了启航号那些被核弹摧毁的结构。而尚且可以勉强运作的等离子护盾发射器也被搭载到了启航号上。至于那些火炮、动力系统以及各类观测装置，陈望归也没有放过去。

    不多时，在宽敞的垂直传送带中，那辆曾经横行黑草城，在净土之上力战群敌的智械就再一次以自己的全盛姿态趁现在陈望归眼前。

    陈望归缓缓呼出一口气，抬手拍了拍启航号的车头。他感到一种安心感。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让启航号设法抵达上方几百米处的地表。

    不过，在此之前，陈望归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看向周有运，小老头已经在一旁等候多时。

    “杨复把我想问你的事情告诉你了吧？”陈望归也不拖泥带水，只是转身正对着周有运，平静地开口。

    周有运点点头，然后点燃一根烟。

    “‘飞天’，对吧？”

    “你之前接触过他吗？”

    “应该这么说，我没有接触过‘飞天’。”周有运难得做出严肃的表情，“但是，我很熟悉他的一部分。”

    “说人话。”陈望归一向不喜欢猜谜语。

    然而，周有运并没有如同陈望归想的那样，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其实吧，老大，我也不是一直都在车里睡觉的。”小老头慢悠悠地从大衣中取出两块金属板，陈望归看得清楚，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你看看吧，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东西。”

    周有运的爷爷，当然是那名人联老兵周守川。

    启航号的车长皱着眉头接过金属板。

    “这应该是我能留下的最后一点文字了。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就算做过基因改造，它也已经太老了。”

    这是映入陈望归眼帘的第一句话。陈望归对此并不惊讶。

    按照周有运的描述，周守川出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时日无多的老人。倒不如说，他能够穿过荒原抵达此处本身都已经称得上是奇迹。

    “我应该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把这里的资料带出去了。不过，我需要让人带走的资料已经留在了南面的那个基地里。如果你能看到这些东西，你应该不难找到它们。”

    “我留下这些文字，是为了说明另外一些事情。”

    “我成功潜入了这个工业基地，智械似乎管它叫做800号基地。表面看上去，这里是智械的军事生产中心。但是我发现，它们在这里进行着一些我在当年抗击叛乱时期才看见过的技术。”

    “大多数技术我没能拿到更深层次的资料。但是其中一项，我成功潜入研究设施，拿到了相对详细的情报。这项资料叫做义体大脑。”

    义体大脑。

    这四个字震住了陈望归。

    世界上难道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先前才拿到了义体大脑相关的资料，现在周守川的文字跨越数十年的光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但是，陈望归还是耐着性子读了下去。

    “这种技术整体来说是不完善的。似乎在智械叛乱时期，它们一度成功制造出了可以媲美人脑的大脑。但是随着智械叛乱演化为核战争，这些技术也一并丢失了。现在除了一些侥幸保存下来的原型机，它们已经无法生产那种级别的义体大脑。并且，出于某种原因，重新研发这项技术的进度似乎卡住了。”

    “我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不过看上去智械对这项技术依旧相当看重。我设法偷到了一份义体大脑原型机，这显然激怒了那些智械。不过，这给了我一個把资料带出去的办法。当然，我不知道这个办法能不能管用，所以我依旧选择了留下这些文字。”

    “我会对自己进行完全的义体化改造。把我的思维上传到义体大脑原型机里，然后把全身都换成智械。这样就可以避免衰老对我的影响。当然，我本人依旧会死，但是一个搭载了我全部思维、记忆、人格的‘义体人’或许有办法将一切带出去。我为它起了名字，叫做‘飞天’。如果我成功了，它或许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一点新的希望。”

    飞天……

    现在，陈望归明白了为什么“飞天”会说周有运知道这些。

    他的人格来源，根本就是周有运的爷爷。

    但是，既然如此，为什么“飞天”不直接说明白这一切？而且话又说回来了，周有运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杨复并不在他身边，飞天理应不知道这些事情才对。

    想到这里，陈望归再度看向了周有运。

    “你是在哪里拿到这些的？”

    “核爆发生的时候，我刚刚爆破完烟囱，根本没地方可躲。结果有一个机械行者跑到我这边展开等离子护盾，替我挡住了冲击波。”周有运耸肩，“在这之后，他就给了我一个地方。我在那边找到了我爷爷的尸骨，还有这些东西。”

    “他没有直接告诉你他的身份？”

    “那应该就是‘飞天’——但他确实没直说。”

    “也是。”陈望归点点头，“几十年了，而且他用着一副机械行者的身体，恐怕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周守川的人格了。”

    周有运默不作声，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飞天”的目的仍旧不甚明确，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事风格也令人疑惑。但陈望归此时还有别的事情要操心。

    “周有运。”陈望归说道，“你的半履带车，能拖动万吨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