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朔日，朱由检在皇极殿举行朔望朝。

    这日是明光宗泰昌皇帝忌辰，朱由检在奉先殿祭拜，又按王体乾推荐命丰城侯李承祚诣庆陵行礼，然后前往皇极殿，坐在宝座上面。

    刚刚坐定，朱由检便收到桃林口镇守太监杨朝奏报：

    “插汉虎墩兔以醉，为妇哈屯刺死。”

    听得朱由检大皱眉头，将奏报传给朝臣，询问道：

    “桃林口在哪？”

    “插汉虎墩兔是谁？”

    “妇哈屯又是谁？”

    兵部尚书崔呈秀在霍维华离职后接任不到两月，此前并没有担任过兵部职务，也没有接触过军事，哪里知道这些人名地名，闻言一言不发，对朱由检的目光视而不见。

    对此深感失望，朱由检绝不能容忍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自己的兵部尚书是个只会弄权的糊涂蛋，又看向兵部其他人。兵部右侍郎吕纯如等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知，同样讷讷无言。

    最终，还是户部尚书、曾担任过兵部左侍郎的郭允厚道：

    “插汉是地名，小王子的后裔在嘉靖年间因为俺答汗强盛，自宣府塞外迁移到长城北面、哈喇慎部东面的富峪卫一带居住，那里被称为插汉河套。”

    “桃林口在山海关西边，是卢龙的一个长城隘口，距离插汉河套不远，可以监视该部。”

    “哈屯又称哈敦，相当于是王妃。忠顺夫人三娘子的名字中，有一个词就是哈屯。”

    “这句话的意思是：插汉的虎墩兔喝醉了，被他的王妃刺死。”

    听得有些糊涂，朱由检再次问道：

    “虎墩兔是谁？”

    “插汉部的首领吗？”

    郭允厚道：

    “虎墩兔是汗名，全称虎墩兔憨，又被称为凌丹憨。”

    听到这个名字，朱由检终于恍然，明白了虎墩兔是谁：

    “原来就是林丹汗，那个和著名羽毛球运动员同名的蒙古末代大汗。”

    “记得我还因为这个名字，特意了解过他。”

    得益于清晰的记忆，朱由检回忆起这个人的履历，而且在查阅时，发现了一条关键信息：

    “天启七年十月，林丹汗率众西迁。”

    再看西迁原因，是左翼诸部中的科尔沁部投靠后金、内喀尔喀五部覆灭，林丹汗的插汉部、也就是察哈尔部挡不住黄台吉渗透，麾下八个鄂托克中的两个背叛了他投降后金。林丹汗众叛亲离，只能被迫西迁，想要吞并俺答汗之后的右翼诸部，获得大明给顺义王一系的封赏。

    “这么说来，后金已经收服察哈尔之外蒙古左翼诸部，只要再收服察哈尔部、哈喇慎部，就能绕过辽西走廊的山海关防线，抵达北京北面的长城。”

    “难怪两年之后，就是己巳之变，攻破长城到了北京城下。”

    察觉到了其中的危机，朱由检当即意识到，桃林口收到的这个消息，可能是林丹汗准备西迁时、放出来迷惑大明的。所以他当即说道：

    “不好！虎墩兔要跑！”

    “命令长城一带小心戒备，派人去草原打探消息。”

    “提醒和大明交好的诸部，小心被虎墩兔攻击。”

    群臣不明所以，不明白皇帝为何从虎墩兔被刺、想到了虎墩兔要跑。唯有熟悉草原事务的，才在朱由检的点醒下，猛然明白桃林口那边，为何会传来这么一条奇怪的消息：

    “我说虎墩兔堂堂大汗，怎么会被夫人刺杀。”

    “原来是被后金逼得撑不下去了，想用这条消息迷惑他人，方便自己跑路。”

    “陛下这么快就想明白，真是明见万里！”

    也有人不这么认为，而是相信虎墩兔真的被刺杀。他们不认为深宫里的皇帝，会对远在草原上的事情，做出准确判断。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争论这件事情。

    争论来争论去，都没有个结果，朱由检见此也是头痛，总算明白了为何朔望朝这样的朝会，最终沦为了礼仪性质的会议：

    “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

    “人越多越不容易统一意见，更别说还有专门挑刺唱反调的。”

    “以后这种事情不能拿到朝会上谈，更何况涉及军事机密。”

    隐隐有些后悔在朝会上谈论这件事，朱由检见群臣争论不休，只能强行打断，说道：

    “先议一议，如果虎墩兔率部西迁，会是什么后果。”

    “再议一议虎墩兔如果死了，会是什么后果。”

    这下众人不再乱糟糟地争论，郭允厚道：

    “启禀陛下，无论虎墩兔西迁，还是真的死了，都会导致插汉一带混乱，被后金建虏收服。”

    “陛下当派人整顿长城关隘，防备后金偷袭。”

    群臣顿时哗然，却也意识到如果插汉被后金收服，那么山海关西面卢龙一带的长城就会不再安全。如果西面的哈喇慎部也被后金收服，京城北面的蓟州、密云等地同样不再安全。

    这样严峻的形势，让殿中大明群臣，都是心中震恐。因为他们意识到，后金对大明的威胁已经不是远在辽东，而且有可能突破长城防线，直抵北京城下。

    “后金真是大患啊！”

    有了这个认识，一些之前还坚定认为虎墩兔遇刺的朝臣，反倒开始希望虎墩兔没有遇刺了。但是郭允厚随后的推测，让他们意识到，虎墩兔如果没有遇刺而是放出假消息准备西迁，事情会更严重：

    “虎墩兔如果西迁，向西第一个攻击的就是哈喇慎部，也就是曾经的朵颜卫所在。”

    “陛下当派人提醒哈喇慎，防备虎墩兔偷袭。”

    这个推测，让大明群臣彻底坐不住了。插汉、哈喇慎，长城北面两个可以作为屏障的部族，怎么突然之间，就要相互攻击呢？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被后金渔翁得利、甚至各个击破吗？

    此时的他们，多希望一切如常，没有传来奏报。

    但是，事情显然不以他们意志为转移，在朱由检看来，林丹汗西迁的事情，应该已下定决心。否则他不会放出这个消息，迷惑周边势力。

    大明应该做的，是想办法打消林丹汗的心思，让他继续留在插汉，作为大明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