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聚拢。绛的手臂经过湘紧急包扎。真岚扶着西京，由远及近。大家暂且无事。

    当着这么多人要怎么解释？苏摹灵机一动，一语笑谈：“我就说你们打不过绛。偏不信。”

    他对绛使了个眼色，绛立刻意会。白璎见他们两个如此默契，心情微微失落。

    宴厅需要再准备。苏摹当做无事发生，对真岚一行微笑：“那咱们晚上见？”

    晚上见？难道还留宿…

    几位鲛人听吩咐，就前来引真岚一行去往住的地方，而苏摹只带着绛离去了。

    只能先顺意行事。

    真岚三个来到一处独设之所，看见一排环形房舍，外观无甚特别。可一踏入，竟有高山流水声。

    “我没听错吧？”西京还以为自己刚才摔的那一下，幻听了。

    真岚笑。他没听错。中间三所联通的房间，在这阵流水声过后亮起，踏入竟然是中空的。不用消耗灵力水下生存。

    “要离开，走出水门就可以了…”接引的鲛人很是和气。

    海底风景难得一见，然而惊逢突变，三人都无心赏乐。稍作休息，便再聚首。

    还是出去换换心情吧。

    踏出水门，真岚指着前方开阔地的末端，一路向下盘旋的路径正好一个人都没有。现在的时辰，整条路径映着阳光，都呈现淡雅的紫粉色。

    走了一段，他终于提起前事：“我说西京，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前还拼命说‘谨慎从事’，‘拿回辟天剑即可’…现在怎么样？两三句说不好先动手的就是你！”

    西京哼声：“谁让他那样对待阿璎？阴阳怪气还不讲道理！”

    “师兄…”

    木已成舟。真岚不多做斥责：“还有那个绛。到底何方神圣？对着我们那样横冲直撞，真的是为苏摹不平，还是借题发挥？”

    “我观那个绛，并不像是奸佞人…”西京伤在她手，反倒替她说话。

    “哦？”

    “她那些招式，看着气势恢宏。其实没有什么杀伤力…”西京回忆与白璎接斗：“我们拉扯那么久，她更像是在试探我们能力，取胜心切，但并不真想伤害我们。”

    白璎紧接：“有点想替苏摹教训我们一下的意思…”

    “啊？我看她没多少年纪…”真岚心想，照这么说，最后出手反倒成他的不是。

    “啊呀，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声音乍一听就像在耳边。原来这里道旁向下就是迎客的宴厅，上方气孔就在旁边，被水草挡住而已。

    水里…弄不好…不隔音…

    真岚向下看，下面的人好像并没有发现他们。只看到位长者模样的鲛人怒颜：“这，这根本不是寻常比试！”

    “长老长老！您看！…”有人指着地上剑的划痕。

    “长老长老！…”另一边又有人在喊。

    真岚示意大家快走。于是一阵快步逃离。

    水底真是美好祥和，倒出音歌漫舞。若不是征战在即，真想在此长居。

    游荡此间，白璎不忘扶着西京。

    西京笑：“我没事。寻常内伤，今晚自己吐纳调理一番就可以了。不用担心我。”

    海底的丘陵，也实属延绵壮观。三人不知不觉走远。这一段路已经背离龙绡宫主殿，忽一阵奇特乐声。

    真岚驻足：“你们听，这感觉像不像大司命？”

    还真是…西京和白璎也注意到。

    这里没别人。真岚学着大司命的模样，板起面孔，一手持杖，另一手托起一本书卷，执掌仪式的样子：“像吗？”

    “哈哈哈…像。”西京道。

    这声音时有时无，并无人奏乐。是怎么发出来的？几个人一起找，终于在地上发现一个奇异的螺壳，凡有人经过，水流震动，就会触发。

    好精巧！专门发声的机括？

    这螺壳没什么根基。轻而易举就能取下，稍稍一晃，声音就从掌心发出了。

    “这东西，应该跟以前那笙送来的一样。”白璎拾起来摇一摇：“有风吹过也能奏效。”

    三个人低头研究着，忽见一个鲛人的影子映在这片白净地上。轻的像一缕幽魂。

    白璎抬头，见一个身着白衣的未化生鲛人悬浮在侧，正看着他们：“啊…你是…”

    “龙绡宫乐师流帆。”他略加施礼，目中静谧，全身散发着温雅气质。

    龙绡宫的乐师…西京打量，他身形纤瘦，在水中婆娑如柳。刚才人群来往时，并没有见过他。

    这一首曲就是他做的。

    “此曲原是给郡主赐封典礼准备的，共做了十四首。郡主选中四首，其余就散落在这海底了。如遇湍急水流经过，就会发声。”流帆解释道。

    “哦…那，这首丢在这里，是不要了么？”真岚问。

    流帆眸间一丝异样神采：“这儿是我的家…”

    三人齐长大了嘴巴。转身看看这附近，确实像是一直有人打理。却没见能居住的房子。后来跟着流帆沿海底地势向下滑行才看到。原来刚才他们一直站在流帆家的房顶上手舞足蹈，谈天论地。

    “呃…咳咳…”真岚上前：“抱歉，我们是被这乐曲吸引不知不觉就…我愿重金求取这曲，不知乐师如何肯割爱？

    流帆打量真岚。只一个眼神变换，就知‘重金’二字打动不了他。

    “是这样…”真岚笑笑：“这曲实在像我一位故友，我很喜欢，所以…”

    “既然陛下真心喜欢，两家又是同盟，那就赠与陛下，聊表好意。”流帆淡淡回答。

    如此容易到手。真岚将螺壳拿在手里，轻声言谢。

    “原来是给郡主做的。乐师大人，不知道你们这位绛郡主是如何来到泉先的呀？”西京借机打听。

    “郡主来历传奇，想来今晚宴会海皇会亲自告知。我就不在此多谈了。”流帆轻轻拘礼：“告辞。”

    他一抹轻笑，消失在三个人的注视中。

    苏摹于寝殿内闭目静坐。

    刚才大肆施展裂之术，神识受损的痛苦悄悄找上门。原本以为能再无反噬之忧，不知现今为何…

    适才打斗的激撞…白璎今天那个术法，为什么还会在自己身上起效验？苏摹抚摸着胸口冥思。心气躁动。越演越烈。

    外面门响，他睁开眼睛。不是治修，那敢这样走进来的，再无旁人。

    绛来到近前：“你伤情怎么样？”

    苏摹嘴角一翘：“不用你操心。”

    绛身体蹲矮在床边，仰望苏摹额上的轻汗。他神形憔悴，恍不自知：“我还以为你被他们纠缠仇斗厮杀。干嘛如此拼命？”

    苏摹没有回应。

    “化神为裂，以一敌多，且力不分散。裂体承受伤害，本体一往无前。但当裂体回归，所受伤害依然要靠本体所化。反噬，实乃朝债夕还…”绛念。

    苏摹眼睛微微转动：“怎么你对这门术有涉猎？”

    “只懂一点点，不敢练。”绛笑：“神识受伤滋味特别难熬，你与其在这闭门自我承受…不如，试试我的药吧。”

    苏摹一阵笑：“你还有药？”

    他目光落在绛被包扎的手臂上，冷不防一把扯开包布。手臂光洁如初。

    果然瞒不住他。绛笑着伸出手，一节淡紫色的水藻赫然出现在手心：“给你这个！”

    “这是什么？”苏摹问。

    “黛荀。”绛俏皮笑容：“我去挖治修草的时候顺手牵羊的。只有这一点。”

    苏摹从治修那里听说过这个，果然是淡紫色。没想到绛两样都有：“这东西怎么用？”

    “嗯…按照我们的方法，要治疗灵力受损必须浸沐…”绛为难笑了一笑：“热浴。”

    鲛人怕热。连苏摹都皱眉：“怎么，冷水不可以？”

    “我们，没人尝试用过冷水啊。”绛怕用冷水就失效：“按照医理，水中药力依托热力入体，修补元灵。嗯…也不用太热的。半个时辰就可以让你恢复如初。去我那，准备一个密室。免得走了药性。怎么样？”

    苏摹想了一会儿，看她很想帮这个忙：“好吧。试试这稀罕东西。”

    其实刚才说话的这一阵，反噬已经渐渐消除。不过苏摹还是跟绛一起去往她的寝殿中。

    只是，绛所说的不太热，和苏摹想的完全不一样。呆在黛荀草炼化的药水里，看着雾气如袅袅青烟盘旋，几次近乎昏厥。熬过那炼狱一般的半个时辰，从密室走出，见到在外等候的绛，才觉视物模糊。

    “海皇！”绛急忙上前承托起苏摹身体。没想到他会这样倒下。

    “你…”耳边传来苏摹微弱的声音：“你以后再敢，再敢跟我提你的医理…”

    肩头坠重。绛手捧的苏摹全身滚烫，完全失去意识。

    急忙挪到床榻上。唤出流霜剑贴在苏摹脊背，点点幽蓝的光晕绕身。再探脉息，神识受伤已好，可心跳迅猛异常。绛有点慌。骤然降温，不知道他身体是否受得了。

    再轻唤两声，苏摹依旧没有应答。这下不敢耽搁，急忙去找治修前来。

    在海底游荡许久，西京强拗表现自己只是内伤轻微。

    真岚见白璎心事重重：“阿璎，不用陪着我们，你想去看看他就去。”

    白璎无话。

    “确认是他，我和西京也都放心了。他刚才还出手助你吧？也不是完全无情。我才回忆了一些和他相处的片段，觉得他本性没变。就是有些东西好像还没醒。会不会是还没为你化生的缘故？”真岚笑。

    白璎脸颊微红。

    “你们说，神要化形入凡，是不是都会假托他人身体样貌？”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嗯？怎么你还担心他是神体入凡什么的吗？”真岚笑着问。

    白璎摇头。忧心忡忡。犹豫是不是该把绛的容貌与那日海边遭遇的神类似说出来。

    “你去看看他吧。他刚才那样子，指定是开始受反噬了。顺带替我们问候。”真岚指着苏摹寝殿的方向。

    白璎也一直担心。终于在真岚再三鼓动下离开。

    这是片完全陌生的水域。碰到众多巡视的鲛人卫兵。大家见是她前来，都没有拦阻。

    心情莫名紧张。去苏摹就寝的地方找，他却不在。

    后经人指路，说是往郡主那里去了。两人住的寝殿离得不远。

    刚才绛也受了伤，受伤去探望，也是常理…白璎对自己说。

    奇怪的是这里面也静悄悄的。进门只看到了苏摹今天穿过的衣服搭在外面。

    苏摹！白璎心里一阵躁动，已经顾不上什么礼仪风度。当场用隐身术踏入内室。

    这里挂着帷帐，都是幻彩绡制成。奢华程度叹为观止。苏摹独自一人躺在里面。

    帘帐并没有放下来，白璎走近。发现苏摹两腮通红。

    想伸手试试苏摹额上，忽一串冰蓝从苏摹身边跃出，带着清凉将他的身躯包裹。似有意将她排斥在外。

    白璎后退一步。心里一片空白。

    “…也并不是非热水不可。”治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伴随着绛。他们来的很快，白璎情急之下闪身躲入角落。

    绛收起那层冰蓝，方便治修医治。治修仔细看过，摇一摇头：“海皇没事。”

    终于松一口气。

    “我去取一些冰来。”治修道。

    绛拦阻：“要冰我这里现成。我是怕他受不了。”

    她用流霜剑施法，整个床都结成冰。过了一会儿，苏摹面部红色有所消退。白璎也一直默默看着。

    “郡主不用担心，海皇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治修安慰她。

    “那就好，那就好…”

    “嗯…郡主，还有黛荀草吗？可否一观？”

    “只有那些…绝对是真的。”绛几乎要赌咒发誓。

    “啊，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治修笑了笑：“不瞒郡主，这东西只是传说里有，我从还没见过。”

    原来是这样。绛看他实在眼馋心痒，于是透露：“其实对于鲛人来说，这世间，有地方能采。不过…”

    治修惊讶求问，但绛话到嘴边有所犹豫：“它们生长在极北的海域，很不易得。有片隐秘的海底谷地，紫色激流丛生。其实就是下方黛荀的颜色映衬的。穿过激流，就能采到…常人不要去为好。稍不留神，可能致命。”

    “郡主就是从那里摘到的？”治修问。

    “嗯！”

    苏摹意识有所恢复，听到了部分绛和治修说的话。

    北方海域…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