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什么人？”一声呼喝，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他们一个个身形利落，一瞬间就到了二层看台处。店小二刚要拦阻，就被他们推撞在墙上。

    泉长老起身下令：“拦住这些人！”

    可他话音还未落，几人就已经到了苏摹所在主桌。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看样是有备而来。

    身手弱的都在第一时间退后。绛暗中抬起右手。她身边的流帆倒是纹丝未动。

    老板娘见他们身上带短刀，慌忙从暗道撤离。如意早前见惯了这种阵势，根本不怕。

    来人当中，身材最高大的那个先说话：“我们知道今夜是海皇在。特来拜会。”

    苏摹打量这群人，衣着陈旧但比普通人讲究。看得出都有些鲛人血统。领头这个人浓眉大眼，十分英气潇洒。

    与座肃穆。

    苏摹淡笑：“有何见教？”

    他直视苏摹一抱拳：“我等从九嶷来。特来给海皇提个醒。”

    一听说九嶷，真岚紧握双拳。直觉已经告诉了他，这些都是什么人。

    “这个王朝，不可信！”他一语惊动全场人，就连座位偏远的都探身过来。

    “九嶷。”苏摹特意望向一旁如意：“路远迢迢。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轻轻一笑：“世代斥候，这点本事都没有吗？说起来，也是拜血脉所赐。但也正因为这份血脉，他们对我们是用尽则弃，更不当我们是子民对待！”

    满座肃静。只有下方鼓乐声还在响。

    “别唱了！别唱了！”有人在上面叫。

    那人不认识真岚，继续道：“我们效忠青族。祖上立功的时候，王上夸我们有‘斥候血’。国复后，求还民籍。当时说的好好的，族中一部散人别处效命，其余南迁。谁成想，他们是借故把精壮战力与同族人分离，一旦上路，暗地里派人赶尽杀绝。还扣上通敌的罪名！都是因为我族鲛人血脉众多…”

    西京打断：“你说的这些，有凭据吗？”

    “凭据？是要我把族人尸首挖出来给你看看吗！”他几乎破口大骂：“我们近千人一路奔逃，能到这里的只剩百余人了！前不久传来消息，家兄在前线被斩首问罪，简直天大的荒唐！什么人能令州府沆瀣一气！告示贴出，妹妹被当街打成残疾。双耳失聪…你还要什么证据？”

    一众人震惊。

    “今天来不为别的。我们已经走投无路，死在眼前。临了想起与鲛族或许还有些渊源，前来告知一件事。”他略作停顿：“老老实实呆在碧落海，逍遥快活。千万别任其利用，步我们后尘！他们前线已被外族攻克，灭国在即。别被他们拉来垫背！”

    四下大震。楼下靡靡之音，也很识趣的停了。

    西京气闷：“哼！这么说话，意思是你们已经反了吗？”

    “当然反了！家兄前线尽职尽责，被谋反论处，我无处申辩，不如就此做实！”他一瞬气焰，看清西京：“呵，原来王朝的卫道者先我一步埋伏下了。怪不得，今早抽了个写着‘暮杀’的签。也好，早知我可能活不到明晨，死前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

    “暮杀？是什么样的签？”绛问。

    “我没在跟你说话！”他们都不认识绛。只以为她也是和空桑一气。言语毫不客气。

    乍然遇冷，绛心头一激。这时流帆将手伸过来，悄悄抚慰。

    苏摹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被我遇见，那泉先愿意收留庇护。你的族人们在哪？”

    “哈哈哈哈，不劳费心。我们这些人，根本无法去海中生活。既然大限已至，死前做完该做的事，也算好了结！”

    这真是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真岚气闷，小声不服：“他们是空桑子民。不劳你费心。”

    苏摹轻笑，不予理会：“好。那我们听你的，宴散了就回去。任谁人来说，我都不管那闲事。”

    他竟以此来回敬真岚，弄得三人都说不出话。

    “呵，‘暮杀’。来人，设座。”苏摹又道：“留下分杯喜酒吧。夜幕以致，我倒是想看看会是什么人在我的宴会上下杀手！”

    他们就这样被留下了。几个泉先人来接应。

    “且慢！”这时，萧栩羽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一整晚都不言不语。可现在看到真岚一行被人言语相挟到这般田地，不能不出面说话了。

    “我是本城司库！朝廷为能妥善安置你们，特意拨款。何来‘赶尽杀绝’之说？”

    一席话也是掷地有声。

    幸亏有飞廉的人在，这些事情他也知道了一些：“库银已经分发登账，经我亲手盘点，司库大印为证！”

    肃静气氛席卷全场。苏摹微微昂首，看着这年轻人。

    “司库？”对方不屑一顾：“呵，连朝廷鹰犬都算不上。我奉劝你少卖些力，否则等你有我们这一天的时候，追悔莫及！”

    “你们遭遇固然令人同情。可若说遭朝廷或是青王族追杀，根本不合情理。”

    “怎么不合情理？！”

    “若单纯为杀你们，族内动手便是。何苦还遣你们出来，特意给予上阵机会，自己贻误战机，再陷害处斩？”

    “你一小小司库懂什么！”

    “司库也懂人情事理。莫被丧亲之痛蒙蔽了双眼！”萧栩羽声高：“此王朝历经百年蹉跎而兴，自有天意！”

    “哈！天意？”他们反被这句话激恼：“让我告诉你什么是天意。天意就是他们这次再遭敌手，连连败阵！天意就是今天你在外面防卫部署想让我进不来，老天就把你们房子点了！”

    原来他是趁扑火的时候进来的。

    “就算真给了这些钱，也是用来欺世盗名！”他对着真岚几个人指指点点：“看你们穿着打扮，是这城官吏的眷属吧？呵呵，我今天就把话说明。我族虽仅剩百人，也不食嗟来之食！让那昏君留着这钱，灭国的时候去给自己打副好棺材！”

    西京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若不是真岚相阻，早已起身修理他们几个。

    萧栩羽将要继续与他争辩，忽然真岚一笑：“哈哈哈，这句胡扯。若真要灭国，早就身首异处。哪里还用得上棺材？”

    从没听哪个君王当众这样咒自己。还是乐呵呵的…萧栩羽懵在当场。

    真岚仿佛事不关己一样起身：“我们不是朝廷鹰犬。但可以算得上是知内情之人。这座城有朝廷的军队把持。不信，咱们可以打个赌，即使踏出这座酒楼，你们也活得过今晚。”

    白璎想起那些事，小声提醒他：“未必…”

    “没事。我知道。”真岚又恢复声量：“今晚是喜事，你们沾沾喜气，那不利之签就算解了。明天去城主府府衙，自然会有人给你们做主的。”

    看他说话煞有介事，若不是这一路太多波折，几人都要信了。

    “去喝酒吧。”真岚挥手。

    总算一番话，给自己挽回了一些局面。落座时，真岚在萧栩羽肩膀上重捶了两下，展露笑颜。

    喜宴继续。

    苏摹示意候场的把戏本递给真岚，让他点戏。

    真岚早没了兴致。摆摆手。偶然看到一些欢快的曲目，又随手点了两出。这里四座安静，总该有点喜宴气氛。

    乐声再起，楼下翩翩起舞。

    执眼相看。真岚把头偏了一偏，对着苏摹那捉摸不定的神情发问：“实说吧，刚才这场局，是你安排的？”

    苏摹默笑，调皮的手指合着下方音乐的节律左右摇摆：“实说今天我安排的局，还没给你端上来。现在就怕你经不住。”

    “哈，我还有什么能经不住？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苏摹望向炎汐，炎汐仍然在角落里摇头。飞廉还没回来。

    停顿过后，他改了主意：“时候差不多了，还是再等等吧。”

    不一会儿来人告知，撒珠的吉时已到。如意要和高舜召一起到二层最高的地方泼洒珍珠祈福。过往人群都已聚集，等待一睹新娘娇容。运气好的话，捡一两颗珍珠回去。

    那笙手舞足蹈。这种热闹她绝不会错过。偏在场还没人动。

    苏摹笑：“都去吧。都去。”

    绛带着流帆起身。

    真岚看出意思，对西京点点头。西京和白璎也起身离去了。他们拉上了萧栩羽。

    掀起盖碗，闻着沁人心脾的茶香，看苏摹到底是有什么事要对他说。

    “你这里颓势已现。实话实说，这场仗，自己有多少把握？”苏摹轻问。

    真岚笑：“那可是卫国之战，难道没有把握就不打？”

    这一阵台下鼓乐大作。

    苏摹也露出笑容：“哈哈哈，说得好。”

    其实这次出发之前，西京和真岚都曾动过让苏摹相助的主意。不曾想之后战报里藏了毒，临海城出了丑，还有这九嶷人一系列事件…苏摹已经当众宣布，不会管闲事，现在再提已无意义。真岚最终，三缄其口。

    “‘暮杀’…哼，我看你这麻烦事已经够多了。出征在即，今晚还打算管这个？不怕节外生枝？”苏摹问。

    “哈！我这麻烦事从来都不止一件，不差这个。”真岚笑答。

    外面迸发欢呼声。是如意在撒珠了。

    苏摹拾起桌面的酒：“再喝一杯？”

    “好啊。”真岚照样，杯口略碰一碰。举头彻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