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偶遇昭容

作品:《蝶舞大唐春

    六月,夏日炎炎。当此时令,携一二美婢,带上瓜果酒点,泛舟运河边上,徜徉于御道旁扬柳荫里,享受那凉爽河风,历为扬州士绅消暑避炎的一大享受。

    是日,城北去码头数里运河边的扬柳荫里停泊着一艘中型画舫,其上隐有轻快箫声传出,另有女子随箫声婉转低唱。吹箫者正是昔日名动天下的箫仙,现为我娇妻的安碧瑶,而那和箫声而轻唱的却是曾经的歌仙红玉。

    一个多月前,也就是四月十八日,继我那盛大的婚礼顺利结束后,当晚的扬州花会也圆满成功,没什么竞争对手的红玉顺理成章的夺得花魁,然后就退出风月场,归隐蝶园了。我按照我曾经的许诺,在蝶园里为她备下一清静小院,与碧瑶所居之处相邻。她在蝶园虽无夫人名份,大家却都已将她视为蝶园一份子。是以我全家这次郊游自也不能落下她。

    碧瑶和红玉在舱房里吹箫轻唱,自得其乐,梦心,小蝶,关玲他们已到岸上溜达去了。甲板上,谢锦婕,萧远兰,查忆萍,雯雯,凌雨波四女陪我围桌而坐,桌上摆着时令瓜果点心。柳影拂动,河风送爽,举目碧波扬柳,一片开阔。

    我合上手里的小册子,将其放于桌上,舒服的叹口气,将深情的目光望向对面查忆萍,凌雨波雯雯三女,“真难为你们了,大婚前让你们四处奔波一个多月,这婚后没让你们享受到新婚燕尔,就又让你们奔波于江湖间,短短不足三个月,就完成这新线人网的构架,为夫心里真不知该怎么感激你们才好。来,为夫敬你们一杯!”我真诚的说道,同时提壶给诸女面前的杯子满上甜酒。确实,三女在大婚后第三天就和李叔李婶王武赵成及香婶扬雷穆风几人一起秘密离开扬州,奔波各地,构架新的线人网体系,至昨晚方完成任务回到蝶园,桌上这本册子,就是三女及其它众人月来辛苦奔波的结晶。

    三女浅笑着举杯喝了,放下杯子后,查忆萍微笑着抿抿嘴,“其实相公最该感谢的应该是远兰妹妹,若没有她充足资金的支持,以及她已经建立起来的遍布全国的货栈体系为基础,只凭妾身三人,就是有师傅师叔他们的帮助,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完成使命?所以我们得敬远兰妹妹妹一杯。”说着满酒向萧远兰举杯。

    萧远兰忙提杯回应,谦道:“查姐姐过奖了,全靠您统领全局!妹妹昨晚仔细研究过了姐姐这个线人网,以后莫何货栈生意上的很多事还要借重姐姐这个线人网。应是妹妹敬姐姐才对。”

    我身旁的谢锦婕这时展颜一笑,“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还都这么客气?你们一个为相公打理江湖事务,一个为相公赚钱,相比下来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最没用了,什么也没为咱们这个家做,应该是姐姐敬你们啊!”

    她这一说倒让萧远兰和查忆萍局促起来,“姐姐说那里话?”

    我呵呵一笑,“对,一家人之间就别客气来客气去的了,一起陪相公把这杯喝了。”虽然都已成为我的妻子,萧远兰这个商家之女与其它诸女间总是显得生分。

    谢锦婕放下杯子后,斜睨我一眼,向查忆萍道:“忆萍,远兰刚才说的要借重线人网的事并非客气,以后咱们在江湖上的力量要逐渐转到为莫何货栈的商业服务和保护上来,这才方便相公一步步从江湖上淡出身来,对吧,相公?”她的明眸最后又落到我身上,亮晶晶的,冰雪聪明的其它诸女也将目光投到了我身上,我立即看懂了那其中的意味。

    我手握酒杯,一时发起愣来。是啊,婚后的我已是有家有业之人,只为和身边这一众娇妻美妾长相厮守,我也该逐步淡出江湖的厮杀与朝廷的勾心斗角了。婚后这一个多月平和安乐的生活,让我感觉曾经的血腥厮杀与权力场上的波谲诡诈是那么遥远,仿佛昨日天际的一个梦。半响,我长叹一口气道:“放心,有了你们,我心已足,是该淡出江湖了,但这事必须一步步的来,不是我们说离开就离得开的。”

    “妾身等明白,所以要相公你早做准备。”谢锦婕道。

    我郑重的点点头,谢锦婕展颜一笑道:“好了,我到舱里看看饭菜准备的怎么样了,自大婚后,今天咱们全家还是第一次全聚到一起呢。雯雯,去叫小蝶他们回船上来吧!”

    雯雯答应一声,两人一起起身离开了。我又饮下一杯酒,身子向后躺在了软垫上,看着头上微风中舞动的青青柳枝和其后的丽日晴天,感受着清新的河风陷入了沉思。自大婚后,与问仙斋的紧张关系缓和了,青龙会也未再见什么越轨之举,江湖一片平静,而朝廷也仿佛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让我享受得这一个多月安乐的日子,若能就此淡出江湖,与身边众妻如此一生逍遥,那自是理想不过,但我明白,世事不可能这么顺利。朝廷里的一些有心人不可能忘了我。

    根据从洛阳不断传回来的消息,张柬之等神龙功臣集团与武氏家族及韦氏后戚集团已在朝廷里斗的不可开交,因着中宗的懦弱与韦后的强硬,功臣集团在这场权力争夺中可谓节节拜退,大量属韦武一党的大臣被提到机要部门任职,武氏家族首领武三思在政事堂就一些军政大事已经可以张柬之分庭相抗。最令我忧虑的是那已被证实灵宗宗主身份的原吏部侍郎郑音在消失了一断时间后又出现在了京城,还成了武三思府上的慕僚,这意味着灵宗余孽已投入月宗武氏一系门下,第五明辉不用提也隐藏于武氏的羽翼下,难怪我在江湖上找不到他们两人的踪迹。这两人都视我为不共戴天之仇人,而在我新婚大礼上他们没来生事,也让我认识到他们的冷静与耐心。这仿如两条隐在暗处的毒蛇,随时都会暴起身向我噬来。而有他们的提醒,武氏家族也绝不会真的忘了我的存在,现在不理我,只是顾忌我在江湖上的势力,而他们在朝廷上又因为张柬之等而腾不开手。

    能得享现在的安逸,说明我示敌以弱的惑敌之策还是颇有成效的,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朝廷里的力争夺现在正进行的如火如荼,若张柬之他们能在这场斗争中取胜,那我自然可以顺利的淡出江湖。但我实在无法看好张柬之他们,对手太强大了,但凡他们有一点胜出的希望,我也会留在京城助他们一臂之力,现在我只有按着我的计划来,等待着朝臣集团垮台后,韦武集团间出现间隙。

    韦武不解决,我就无法顺利淡出江湖。现在我才明白,江湖这潭水,一旦踏进来,想退出有多么不容易。

    “忆萍啊,将旧线人网的名册整理一下,找机会还给朝廷吧!”我说道,能得享现在的安逸,说明我的惑敌策略做的不错,交回线人网将是整套惑敌策略中最重要的一步,这步棋同时也为将来联和韦氏打击武氏做出铺垫。

    “早知道你可能用着,已经整理好了。”查忆萍答道。

    我满意的点头,突然心里又一惊,坐起身来道:“你把其中的精英都换到新线人网里了,这旧线人网还能运转吗,别被人看出咱们做了手脚!”

    查忆萍自得的一笑,“放心,没抽走多少人,绝对运转得开,只是要比原来效率低些。”

    我点头道:“那就好!”凌雨波已自起身到舱里找安碧瑶她们了,甲板上只剩下查忆萍和萧远兰。看萧远兰正自以手支颐望着运河河面呆呆出神,便问她想什么呢,她叹口气,眼中隐有莹光,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哥哥!”

    我心查忆萍对望一眼,萧远兰的哥哥萧家富死于淮帮客船血案,案发地点就是在这条运河上。当下不再和查忆萍谈论江湖上的事,两人一起向萧远兰询问莫何货栈生意上的情况,转移了她的哀思。

    正在这时,耳中突然飘进一缕缥缈琴音,音主哀伤,意境落寞。琴音逐渐清晰,可见弹琴之人正在朝我们这艘画航接近。只是那琴音越清晰,我越发体味到其中的落寞与哀伤,明明夏日炎炎,却让我心间升起悲秋之意,不,不止是悲秋,那其间竟还隐有一丝冬之肃杀。能弹出此等意境,此人琴艺断不在我之下。世间除叶先生与我及琴仙秦卿外,竟然还有其它人的琴艺达到这种技乎于道的境界,我的好奇心不由被勾起,目光在运河河面上搜寻起来。

    正在舱内轻箫浅唱的安碧瑶与红玉也被琴声所惊,和凌雨波一道走出舱来,“这琴音不可能是叶先生和秦大家,会是谁呢?”安碧瑶喃声说着,疑惑的目光望向我。

    我已找到琴音的来处,现在河面上来往的船只并不多,因此找到琴音来源并不难。只见一艘小船正自顺流而下,船道端坐一白衣公子,正俯首抚琴,另有一灰衣人站于其身后,船尾是撑槁的船家。

    那小船来得近了,我看清那白衣公子的面容,不由得心里一震,喃声道:“是她!”

    “谁呀?”安碧瑶与红玉一齐问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对安碧瑶道:“快用箫声引她过来!”

    安碧瑶疑惑的望我一眼,依言和着对方的琴声吹起箫来。那白衣公子听到箫音,抬起头来,有些惊讶的望向我们这个方向,看到船首站立的一干人,脸上露出笑容。那小船便向岸边靠了过来。

    “汉家婕妤唐昭容,工诗能赋千载同,以今日之琴声观之,上官昭容不仅精于诗词歌赋,琴艺也是技乎于道啊!”我在船首向那白衣公子朗笑道。来者正是则天女皇最为器重的女官,被策封为昭容的上官婉儿,只是女扮男装罢了。

    “原来是布衣候何公子,小女在琴圣弟子面前卖弄琴艺,倒是让公子贻笑大方了,刚才和箫之人可是箫仙安大家?”上官婉儿在小船上仰首道,目光已转向手中持箫的安碧瑶。

    安碧瑶几女初听我喊出此女身份时,皆心神震动,但安碧瑶毕竟曾为天下四仙之首的箫仙,这刻已震定下来,微微一福道:“正是臣妾!”

    上官婉儿目光又在其它诸女身上扫过,朗笑道:“听闻布衣候月前大婚,今日当是带着诸位新娘郊游来了,新婚燕尔,逍遥快活,真是令人羡慕,小女子突然出现,倒是打挠了诸位的兴致了。”她一身男装,于阳光下笔挺而立,男儿的英挺与女儿的明媚溶于一体,竟是如此的和谐,饶我已经历众多绝色,仍是不由得心里一颤。

    “那里的话,能得遇上官昭容乃是微臣之幸,昭容不弃,请上船来喝杯茶吧!”我说道。本来昭容乃宫中妃子封号,外臣是要视为凤体,呼为娘娘的,但上官婉儿特殊,她并非后宫妃子,而是则天女皇的贴身文官,昭容封号不过是便于宫内行走,外臣多直称昭容,称上官姑娘者亦有。

    “叨挠了!”上官婉儿说着一纵身,已落于甲板上,她身后那灰衣人也跟着纵了上来。我在灰衣人身上扫了一眼,月宗的高手,以前好像感受到过他身上的气息。

    上官婉儿注意到了我的眼神,淡淡道:“以前女皇身边的。”

    我向那灰衣人点下头,伸手请上官婉儿到甲板上的桌前坐下,正好谢婕锦从舱里出来,二女见了礼,谢婕锦邀请她待会儿一起吃午饭,便带其它诸女进舱里去了,外边只剩下我和上官婉儿和那个灰衣人。

    “上官姑娘怎么有雅兴到扬州来,还是这么一身打扮?”我一边给她倒酒,一边问道。

    上官婉儿笑了一下,我立即捕捉到她这丝笑容里的一丝苦涩,心知在现今朝廷局势下,她这个先皇的贴身心腹私服出游定有不为人知的苦衷。不想她一杯酒下肚后,猛然紧盯着我道:“我这次南来,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找你,何宗主!”

    “找我?”我望着她一下子愣住了。

    “本来还打算进扬州城进蝶园拜访何宗主,既然在这儿巧遇,我便省得再入城了。”

    我已于瞬间回过神来,再次给她的空杯满上,淡淡道:“不知上官姑娘千里挑挑找本座何事?”她即称我何宗主,找的自然是身为星宗宗主的何同,便以星主宗主的身份应对。只是在心里暗叹,此女一来,我平和安乐的逍遥日子恐怕要结束了。

    “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何宗主!”上官婉儿说着将一事物递到我面前。

    我身躯不由得大震,那是一枚体积硕大,造型粗犷古朴的墨玉戒指,青黑玉体中,有数条黑带流动不息,隐有龙形。我抬起头望向上官婉儿,“圣魔令!”

    “现在它属于何宗主了。”她说着将那黑墨玉板戒也就是魔门至高圣物圣魔令放到了桌子上,面现哀伤落寞之情。

    我将圣魔令拿到手中,一阵冰凉泌人的感觉从戒指传到手上。我望向上官婉儿,迟疑道:“圣主、、、、、、?”

    “圣主已于七日前仙去,她老人家临终时让我将这圣魔令交给何宗主,所以何宗主只管将这戒指安心收下,不必有任何顾虑。”上官婉儿淡淡道。

    “女皇驾崩了?”我惊问道。

    上官婉儿一脸哀伤的点点头,“不日内国丧的诏令就会到达扬州的,我是为了完成师傅的遗命,在师傅仙去的当天就离开洛都来找何宗主的。”

    我望着她满是落寞哀伤的美丽面庞,目光里满是疑问,将圣魔令传给我,女皇此举实在令人不解,我想上官婉儿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陪我到岸上走走吧!”上官婉儿突然站起身来,转身朝船舷处走去,我只好也起身跟上。

    两人沿着河岸御道缓步南行,那灰衣人远远跟在两人身后。沉默良久,上官婉儿才开口道:“何宗主现在心里定然充满了疑问?”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我知道她自会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圣主,也就是则天女皇,她其实是我师傅!”上官婉儿悠悠道。

    我再次点头,她和圣主之间的师徒关系,我早就隐隐猜到一些,今天只是由她口中亲口证实。

    “师傅她去的很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其实早在八年前师傅就该仙去,这些年她老人家是逆天命而行,滞留人世。”上官婉儿淡淡道。只是这句话我却听不大懂,不明白她这逆天命而行是什么意思,则天女皇不可能强大到违逆生死大道的地步吧?

    上官婉儿转首对我凄然一笑,“何宗主应该疑惑过以圣主的精明,为什么会那么包庇张氏兄弟那两个灵宗的竖子吧?”

    我点点头,不知张氏兄弟和则天女皇的逆天命而行间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