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沉入梦香

作品:《人形凶器

    在和墨言和安杰勒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南亚风情小吃后,方绝回到了吃饭前租下的那间小旅馆的房间,一头倒在了床上。疲倦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眼皮重的像两道金属闸门,不断的往下掉。

    这段时间在丛林里和赤军成员打游击,每天的睡眠严重不足,有时经常几天几夜不合眼,不断的在丛林里移动,还要防备那些热带有毒的蛇虫蚊蝇,就算体格强健如方绝,也累的够呛。身体一沾到床,他就沉入了梦香。

    也不知睡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聚拢在一起,风也变得慢慢强劲,吹过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发出呜呜的呼啸声。方绝房间墙上的玻璃窗打开着,连接着墙壁的铰链已经锈成了深咖啡色,一阵风吹过,匡啷匡啷的摇晃起来。

    方绝的眼睛倏的睁开,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扫了一眼,又慢慢的合上。但没过几分钟,他从那张沾着些潮湿霉味的床单上一下子坐了起来,脸上已经没有一星点的睡意,仿佛那么多天来的辛苦劳累,在刚才几个小时的睡眠中已完全得到了弥补。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站了起来,走到浴室拧开自来水笼头,用边上的漱口杯灌了满满一杯生水,仰起脖子喝了下去,从喉咙的深处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他知道自己的体能,又恢复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状态。

    凝视着浴室墙上镜子里的自己,方绝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痛苦挣扎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漠然。他的手伸进裤兜,摸出了一只小小的封口塑料储藏袋,顺手拧开了浴室里的镜前灯,把透明塑料袋放在了自己眼睛和灯泡的中间,歪着头,仔细的看了很久。

    塑料储存袋里除了几根短短的头发,一截短短的雪茄烟嘴,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但在方绝眼里,它們是极重要的东西,重要到他拿在手里,感觉重的像一块千斤巨石,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因为这石墨言的头发,墨言含过的烟嘴。

    在上海他的那间单身公寓里,一个同样的小塑料储藏袋被藏在了某个地方。里面也是几根头发,所不同的是,那些头发是温齐飞的。

    方绝虽然一直在直觉的逃避,一直拒绝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但他还是悄悄搜集了温齐飞和墨言的DNA样本。有些事,他必须去面对。

    耀眼的灯光刺痛了方绝的眼睛。他收回了目光,把塑料袋放回了裤兜,回到房间从床上捡起一间T恤衫套在身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过一条黑漆漆的过道,方绝下了楼,来到了这家小旅馆的前台。一个皮肤黝黑,瘦小的男人坐在里面,正兴致勃勃的盯着柜台边放着的一只九寸彩电,里面放着当地的电视节目,說着方绝听不懂的语言。一只吊扇在天花板上慢慢的转着,在空气里带起一股干辣椒和汗水的臭味。

    “请问,这里什么地方可以上网?”方绝站在柜台前,客气的用英语问道。

    柜台后面的男人瞥了方绝一眼,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又转向了那台老旧的电视,继续看了起来。

    “I,我需要,哪里?”方绝尽量的把每个英语单词念的很慢。墨言给自己选了个好地方,这家当地贫民窟里的小旅馆,住进方绝这么一个胡子邋遢,身上衣服仿佛几个月没洗的外国男人,绝不会引起当地人太多的注意。

    男人不耐烦的朝他旁边指了指,方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旅馆走廊顶头一间屋子的门半开着,里面放着一张木桌,半个电脑显示器的轮廓从里面露了出来。

    “五十美金一个小时,先付钱!”柜台里的男人突然用很快速,但发音非常奇怪的英语說道:“起价一小时!”

    方绝没說什么,把一张五十美金的钞票放在柜台上,就向那间小房间走去。“又是一个外国来的毒贩子!”男人咕咕囔囔的說道,把钱塞进了裤子的内袋里,会来住自己这家破店,又要用网络或者长途电话的外国人,十有**都是来淘货的,没准明天就会被警察抓起来,或者被当地黑帮打死在某个堆满垃圾的仓库里。这种人的钱不赚,赚谁的?他懒洋洋的看了几眼方绝的背影,注意力又被电视节目吸引了过去。

    走进屋子,里面只有一台电脑,电脑桌上堆满了吃剩的方便面盒,过期的报纸杂志。电脑桌前放着一张四轮海绵转椅,座垫上破了好几个洞,靠背斜斜的向后歪着,方绝坐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让他怀疑这把椅子随时会散架。打开电脑,电脑的硬盘发出了和椅子一样难听的读盘声,过了好几分钟,WINDOWS的图标才从那个明显偏暗的显示器上跳出来。

    一阵漫长的拨号音过后,这台老掉牙的电脑总算连到了网上,让方绝松了口气。他在满是污垢的键盘上键入了一个网址,在邮件这一栏里输入了用户名和密码,摁了下回车键,电脑硬盘那难听的嘎吱声又响了起来,就像一堆没有加润滑油的齿轮在不停的摩擦转动。在方绝几乎要丧失耐心的时候,IE页面终于跳进了他的收件箱,系统显示,有一封新邮件。

    方绝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淡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点开了邮件,又等了大约半分钟,一段中文显示在了电脑屏幕上。他随手抓过桌子上的一份报纸,擦了擦电脑屏幕上的污渍和灰尘,才开始读信的内容。

    这是一封十几天前寄来的EMAIL,发件人的姓名是:卓韵秋。

    以下是信的内容,方绝读的很仔细,生怕错过了每一个简单的汉字,甚至只是标点符号:

    方绝,你好!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海曼医院疗养,已经三个月有余。身体的状况,似乎也在慢慢的好转起来。在医生的指导下,我每天早上喝些脱脂的牛奶,中午和晚上的食物是新鲜的蔬菜色拉,还会参加一些轻松的劳动和体育活动,接受心理咨询,经常吞一些稀奇古怪的药丸。对食物的抗拒,正在渐渐的消退,也许在过一段时间,我就能健康的离开这里,过回正常的生活。

    这里的景色非常漂亮,就像梦里的童话世界。有时我想,世界上如果真有天堂,那么这里就是。如果你在这里呆上几天,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但唯一不好的是医生很严格的限制我上网的次数,让我不能及时的给你写信,告诉你我的情况,所以有的时候,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夜里,我睡不着,就会感觉特别的冷清。会忍不住想起你和我小时候的事,会忍不住想笑。真不能相信,我們认识的日子,已经那么久了;我們分开的日子,也那么久了。

    好了,你应该很忙,不再浪费你的时间,总之我一切都很好,让我妈妈别担心。

    另:上次你发给我的中文输入软件很好用,谢谢。

    卓韵秋

    方绝翻来覆去把信看了好几遍,点了下“回复“,手指在键盘上摸索了好久,打下了简单的几句话:

    卓韵秋,你好!

    很高兴收到来信,知道你的健康状况正在变好。我这里是比较忙,如果能够抽出空的话,或许会来看你几天。老板娘那里,我会照顾,你不用担心。

    方绝

    点击完了发送按钮,方绝长长出了口气,整个人向后靠在了那张破转椅的靠背上,习惯性的去摸烟,却发现刚才从安杰勒那里夺来的半盒烟,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那个小子偷回去了。

    方绝关闭了所有的浏览器窗口,下了线,走出了小旅馆用竹帘掩住的大门,外面已经开始下起雨来,空气很清新,带有泥土芬芳的干净味道。方绝深深吸了几口混着雨丝的潮湿空气,冒着雨走了出去。雨点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清清凉凉的,特别清爽。

    方绝走过几条小街,找到了一家当地的邮局,排了近半个小时的队,向中国寄了一个特快专递,然后在邮局的国际电话部给温齐飞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下情况。最后,他又冒雨走出了邮局,似乎很享受淋雨的感觉一般,漫无目标的在街上逛了很久。

    在快回到旅馆的时候,他在一家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一包当地的香烟,点上了一支,抽了几口就皱起了眉头,把整包烟还有半截烟蒂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

    “也许我也该戒烟了。“方绝喃喃自语,似乎又闻到了墨言手里雪茄的奇异香气。

    在给了几个冒雨乞讨,死活缠着他的职业乞丐一些硬币后,方绝快步走到了旅馆门口,在一群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乞丐大部队截住自己前,躲进了旅馆的大门里。但他在掀开竹帘的瞬间,就发现了异样的气氛。

    原本一直在看电视的旅店老板,此时正端坐在柜台后面,簌簌发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两眼肿的像两颗熟透的李子,想必是埃了一顿狠揍。那架九寸的彩色电视机也摔在了地上,玻璃和电子元件散落了一地。

    所有的房客都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门关的很紧,整个旅店一片安静。

    “就是他,那个中国人模样的外国人!”看到方绝,他像是看见了救星,指着方绝大声叫唤起来。虽然方绝听不懂他在說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意思。

    旅店老板旁边,站着七八个脸色阴沉的男人,听见这句话,瞬间向方绝走了过来,把他包围在当中。方绝从他們敞开的衣襟里,能看到半露的枪柄。

    “我們的老板,请你和我們走一趟。”其中的一个男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說道。

    “你們的老板是谁?”方绝放下了竹帘,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那个人不耐烦的低声吼道,伸手向方绝推来。

    方绝脸上闪过一抹冷笑,突然抓住那人的手腕,猛的一翻一转,那人的整条小臂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向他自己肩膀的方向弯了回去,伴随而来的是骨关节断裂折断的声音。

    顿时,七把枪对准了方绝的脑袋,其中还有两把是自动武器。方绝也在这个时候,看清楚了他折断的那条手臂,上面纹了一支红色的箭。

    “你們的老板,应该是要见我,而不是见我的尸体吧。”方绝看着那几个黑洞洞的枪口,竟然全没把它們当回事:“所以请客气一点,把抢都给我收回去。”

    几个围着方绝的男人迟疑了一下,向手臂被折断的那个人看去。虽然手断了,那人却忍着痛,一声也不吭,这倒让方绝也对赤军另眼相看起来。

    那人点了点头,所有的枪顿时被撤了回去。他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嘶哑,显然实在强压着疼痛:

    “那么请方先生,和我們走一趟。”

    “这还差不多。”方绝愉快的回答:“其实,我也想见你們的老板。”

    方绝被几个人拥着,走出了旅馆,上了停在街拐角处的一辆吉普车。还有几个不死心的乞丐围了过来,看见那些家伙手上的红色文身,突然就像看见了瘟神一样,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雨还在下,街道上灰蒙蒙的,像是起了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