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八回 残岁

作品:《鬼子六大传

    一百七十八回 残岁

    “听说皇上要改元了?”慧妃看着奶娘怀抱中的儿子,笑嘻嘻地问正在闭目养神的奕訢。

    “你怎么知道?” 奕訢倏然睁开眼,警觉地瞪着慧卿:“是你父亲告诉你的吗?”慧卿的父亲桂良,虽然早已经半被迫半自愿地退休回家颐养天年,可是在朝廷里头的人脉仍然甚丰,耳目也非常灵活,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总能很快听到消息。

    “呵呵,皇上连用新年号的银币也铸好了,这还有什么可密不告人的?臣妾就是知道,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慧卿不以为意地笑道。与一贯温文尔雅,不爱过问奕訢朝中事务的姐姐不同,她是个外向而泼辣的女子,虽然奕訢一再告诫她后宫不准干政,她却总还是把耳朵伸到朝廷里来,整天东打听西打听,常惹得奕訢不满。

    “没你的事情。不该问的最好别问。”奕訢皱皱眉头。他今天是来看儿子的,不想在别的事情上纠缠太多。不过他准备改元倒是真的,不但要改元,还打算借着改元铸造新币的机会,把本来只在直隶、河南和山东三省行用的银币进一步推广到八个省去,并且新设计了一套铜锡质的铜元,作为大清银元的辅币。

    这次的币制改革就不是单纯的自己摸索,而是博采众家之长,募集了数名对经济学有研究的外国人充当顾问,其中就包括被自己赏了个南书房行走衔的爱尔兰人赫德。相比上次小范围内的银元改革来说,这次的改革不光范围更广,而且在具体的银铜汇兑比率上也更加严密科学了。

    奕訢冷淡的口气激起了慧妃强烈的不满,她撅起嘴巴,半是嗔怪半是哀怨地道:“皇上对臣妾老是这么不冷不热的,整颗心都放在姐姐那儿啦。要不是臣妾给皇上生了个大阿哥,怕是皇上一年也不肯进臣妾这宫门一次呢。”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奕訢心中泛起一阵不悦:“你姐姐的肚子都八月份了,朕常去看看她有什么不对?不要说朕,你没事的时候就不能过去陪她说说话吗?朕听小太监说,你除了躲在宫里打麻将,还是躲在宫里打麻将,而且还跟人学会抽水烟,弄得一屋子乌烟瘴气,载浩这么小,你就不怕把他薰坏了?整天叫奶娘抱着,到底你是他的娘,还是奶娘是他的娘?”

    载浩是六月底生下的,现在还不到半岁。按照宫里的规矩,本来皇子就该是交由奶娘在别的宫中去带的,但奕訢坚持不许,一定要把载浩放在皇后身边长大,慧卿却觉得碍着自己玩耍,颇有些不满的样子。

    “皇上,臣妾这么罪大恶极,您干脆休了臣妾吧!”慧卿掩着面孔哭了起来,奕訢心烦意乱地用力一拍桌子,慧卿的哭声倒是戛然而止,可是一声巨响却把载浩又给吓得大哭起来。

    奕訢连忙叫奶娘抱了载浩过来,放在自己怀里摇晃着。可是他不会哄孩子,越哄越哭,慧卿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伸手抱过载浩。倒也奇怪,这孩子到了母亲的怀里,立刻便不哭了,扭动着身子开始找奶吃。慧卿一瞧孩子要吃奶,却又把他交还给了奶娘,奶娘不敢在皇帝面前解怀,忙跪安抱着载浩出去喂奶了。

    奕訢只觉得兴味索然,再懒得呆下去,起身便走。易得伍急忙吆喝摆驾,这头皇上却已经步行走出宫去了。

    步出宫门,忽然想起今天预定要把各地督抚送来的新年礼物分给皇太后纽祜禄氏一份,这差事本来该委奕譞去做,可是奕譞既然不在,叫大臣代劳又显得太不尊重,只好自己走一趟了。当下便命执事去库里取早就准备好的年礼,自己掉头转了个方向,径直往纽祜禄氏居住的寿安宫去。

    奕訢跟皇太后名分上算是叔嫂,当然不方便直入寝宫。他叫太监进去通传,自己在寿安宫的外殿等候。刚刚坐了下来,忽听门外一阵小儿笑叫,两个孩子一先一后,互相追逐着跑了进来,前面那个身材稍高,是老九孚郡王奕譓,后面那个只到奕譓胸口,不是别个,却是温亲王载淳。

    两人跑进宫来,认得皇上的车驾,都跪下来磕头。奕訢随口说了声“免”,眼光却注视在载淳身上。

    “皇上,侄儿的衣裳不对吗?”载淳天真地偏着头问道。

    “过了年去,你就六岁了吧?”奕訢驴头不对马嘴地问道。

    “回皇上,是六岁。”负责看护载淳的太监代答道。

    “该进学了!”奕訢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寿安宫回来,他便召徐继畬来西暖阁,问他是否愿意充当上书房的师傅,教导温亲王读书。徐继畬阅历何等老到,一下就明白皇上的意思,点头道:“臣遵旨,温亲王年少聪颖,将来必定是国家栋梁重臣。臣一定会尽心教导。”他不说温亲王是皇位的接班人,却说他是国家重臣,分明是已经在心里认定刚出生的大阿哥载浩才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当着奕訢的面说出这话,也是要皇上放心,自己会从小教育温亲王安心做个臣子,不会让他对皇位生出不该有的遐想的。

    “嗯。很好。还有,你也年纪大了,不用太辛苦自己。外务部明天就封印了,封印之后多在家里歇歇。朕现在万事都刚起头,缺了你们这些人是不行的。这个新年,你就好好的休息!等明年会试,还有一堆的事情好忙呢。”奕訢温和地冲他笑了笑。

    徐继畬已经被确定为明年会试的主考官,与以往科举不同,这次会试除了大大缩减四书五经的中式人数之外,还别增特榜,选拔诸如经济特科、格致特科、翻译特科的进士,这些人跟正榜进士同样任官授职,而且无论是不是举人,只要有意进取,都可以前来京师报考。为了防止冒滥,奕訢要求徐继畬必须亲自看过每一份特科考卷,这工作量是不小的,也难怪从现在开始就要叮嘱他注意身子了。

    今天真是难得的清闲,送到军机处的折子大都是请安折,也没有哪个地方闹出乱子。徐继畬跪安了,奕訢松懈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在炕上躺了下来,双手枕在头下,闭着眼似睡非睡。

    江宁那边不知怎样了?算起来今天是腊月二十,宝鋆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不知自己交代的事情,他们能办得好吗?奕訢想着想着,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千里之外的上海,宝鋆正跟柳树声面对面地坐着发愁。

    “总宪,皇上这次交办的差事,真是棘手!”宝鋆皱着眉头对柳树声道。

    “是啊。照张之洞的密奏里说,那何桂清两年多来一直罔顾朝廷严禁以白银与洋人交易的谕旨,暗地帮助洋商在内地用洋货换取银两,然后熔成银锭,偷运出关,从中分肥。据张道所说,光是十一月下旬的十天,上海海关便有五十多箱私银出口,一箱少也在四五百两上下。长年累月,真的是无法数计啊!”柳树声重重拍了一下大腿:“皇上说的对,这事情要不严办,非闹大了不可!”

    “严办,严办,可到底怎么办?这案子绝不是何桂清一个人身上有脏水,江苏抚台,松江府,上海县,甚至现在台湾巡抚任上的沈葆桢,说不定都牵扯在里面。我们贸然发作,到时候大家立下攻守之盟,全都钳口不言,查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不说,一定会打草惊蛇的!”宝鋆眉心拧成一个大疙瘩。

    “那照宝中堂的意思……”

    “凭据!咱们先把何桂清犯事的凭据捏在手里,到时候往他面前一丢,他就是想抵赖也抵赖不得。只要何桂清倒了,下面那些虾兵蟹将自然好收拾。”

    “可是要凭据谈何容易,张之洞所奏事项,全都是风闻所得,你要他拿凭据,怕是他也拿不出来!”柳树声有些泄气。

    “是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倒是咱们来上海的消息,不会泄露出去吧?要给何桂清知道了,那这趟可真算白来了。”宝鋆一面开着玩笑,一面举头四顾,瞧着张之洞替他们安排的这座小院道:“听张道说这儿是沪上哪家富商的别院。嗯,对了,名字叫胡光墉,好像还捐了一个大八成的花样来着。”

    “是是,兄弟也听过这人。”柳树声附和着道:“听说以前皇上潜邸的时候,他跟皇上有一面之缘。”

    “哦?是么?”宝鋆感兴趣地坐直了身子:“张道既然安顿咱们在他的地方落脚,想必此人是靠得住的。我想既然何桂清代洋人销卖洋货换取现银,那必定要有买家不可。胡某人熟悉苏松太一带的商情,不如设法从他那里打听个门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