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盛唐浊流流不尽

作品:《太平公主

    第十五章  盛唐浊流流不尽

    后世史家论史,有“唐乌龟”之说,言唐朝宫廷**成风,污秽不堪。太平公主为之添上了浓艳的一笔。

    东城清化坊有一处清幽宽敞的府第,从正门看去,说不上豪华别致,只是门上有块写着“诗礼传家”的大匾特别引人注目,每个字都是用金箔贴成的,闪闪发亮,耀眼夺目。如果仔细看落款,会使每个人都大吃一惊,进而对这府第的主人肃然起敬。因为那是前朝太宗皇帝李世民的亲笔,写明是赐给中书侍郎崔仁师的。现在,这个府第的主人,崔仁师的儿子崔挹,是当朝礼部侍郎。崔挹有三个儿子,长子崔湜、次子崔液进士及第后,一个任吏部员外郎,一个任殿中侍御史。第三子崔澄因年少尚未应考,但其才华也为人称道。后来,崔湜迁兵部侍部,于是一家祖孙三侍部,被称为京城一绝。

    然而,崔家不仅因在官场上地位突出被人称道,还有一点被人称道的是,一家三兄弟个个风流俊俏,才貌绝伦,半个京城为之倾倒。

    太平公主对崔氏公子早有所闻,只是尚未找到机会见面。

    有一次,她去兄长相王李旦府上赴宴,席间,离席净手去后花厅。正走着,忽被迎面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年轻女子撞个满怀。太平公主正要发作,只见那女子身后跟着走出来相王三子临淄王李隆基,见了姑妈,一脸笑容地说:“姑妈请息怒。”说了,转身对那女子道:“快过来见过镇国公主殿下。”

    那女子听说是太平公主,慌忙上前跪下说:“贱妾不小心冒犯公主殿下,乞求恕罪。”

    太平公主听了这银铃般的声音,再低头一看她的面容,心头一颤。这世界上竟有这般姣美的女子。只见她身段丰满匀称,线条优美动人,脸色微红,双目含羞,低头跪在那里,煞是可怜,忙伸手相扶问道:“好一个美人儿,这是哪家宝眷?”

    那女子还未答话,李隆基就说:“她是吏部员外郎崔湜的夫人唐氏。”

    “啊,原来是早已闻名的才貌双全的崔湜夫人,真是天作一对,地造一双。怎么,你们早就认识了?”太平公主最后这句话把那崔夫人的脸问得更红了。李隆基在一旁也不自在,解释说:“早就认识,今日偶然碰见。”

    那太平公主乃情场老手,一看便知两人刚才干什么去了,立刻又触发她一个念头,便问道:“夫人既然在这里,想必夫君也在相王府吧?”

    “启奏公主殿下,妾夫因有紧要公务,未能前来。”

    “啊。”太平公主不免有些失望,转而接着说:“待他公干回来后,请你们夫妇到我那边坐坐。我还要向崔相公请教学问呢。”

    崔夫人忙回答:“崔湜学识浅陋,还望公主殿下教诲提携,待他回来,定到府上给公主殿下请安。”

    李隆基则说:“姑妈要召见崔湜,我见到他立刻带他来。”

    “那好。”太平公主说。

    “公主殿下,贱妾告退,改日给公主请安。”崔湜夫人说罢,屈膝行礼而退。

    “姑妈,我那边还有几个朋友要陪,侄儿也告退了。”李隆基向太平公主行礼后准备走。

    “慢着。”太平公主故作认真地说:“你干得好事,趁人家夫君不在,勾引人家娘子,成何体统?”

    “姑妈误会了,刚才,我是碰巧遇上的。”

    “还嘴硬,看你,帽子戴正了没有?脸上胭脂擦干净了没有?能把我哄过去了?”

    李隆基一摸,帽子果然没戴正。脸上,他看不见,只有取出手绢在脸上乱擦。

    “鼻子左边,使劲……”太平公主忍不住笑着说:“怎么样,人赃俱获吧?”

    李隆基赶快一揖到地,连连赔罪,说道:“望姑妈大人恕罪……”

    “念你初犯,暂不追究,下次要是再碰到我手上,定将你送官治究,判你个诱骗良家妇女的罪名。”公主说罢,掩口而笑。

    李隆基也掩口笑道:

    “姑妈大人宽宏大量,小侄再次谢过。这该放我走了吧?”

    “走吧。”说了,太平公主又补上一句,“莫忘了带崔湜来见我。”

    “是,姑妈,此事包在小侄身上。”

    中宗皇上之弟相王李旦,共生有五子:长子成器,曾立过太子,后改封为寿春王;次子成义,封衡阳王;四子隆范,封岐王;五子隆业,封彭城王。李隆基系三子,官为右卫郎将,封临淄王,曾出任外地,回来后,便住在新修的临淄王府里斗鸡走马,纵情声色。但这只是他用来迷惑别人的韬晦之计。

    自韦氏与武三思相互勾结,狼狈为奸,朝纲败坏,国事日乱。中宗昏庸,无所作为,眼看大唐江山又有倾覆的危险。李隆基胸怀大志,一心要重振唐室,再造辉煌。他利用在京城的机会,广交四方朋友,团结有志之上,以图发展。

    李隆基旧王府与崔宅相距不远,他与崔家老三崔澄的交情甚为亲密,李隆基外放潞州别驾,宾朋好友为他饯行送至城外十里长亭告别,惟崔澄则送了一程又一程。一路交谈,不忍离别。可见二人交往之深。李隆基回京后,二人更是朝夕相伴,情深义笃。

    这天,崔湜叫住崔澄说:“三弟,我有一事求你。”

    “兄长请讲,弟一定效劳。”崔澄说。

    “我设家宴,请把临淄王请来一叙。”

    “我当什么事呢。”崔澄笑道:“你把酒席准备好,我一定请来。不过你得把好酒多准备几罈,他的酒量可大着呢……”

    一个寒冬之夜,漫天大雪下个不停。在崔府的小客厅里,红红地架着两盆大火,把饮酒划拳猜谜赋诗的临淄王李隆基和崔氏兄弟四人的脸烤得通红。看来,大家都已有五七分酒意了,但奴婢们还在不断地上菜斟酒。

    上首,坐的是临淄王李隆基,他二十五六年纪,身材魁伟,脸方口阔,浓眉大眼,闪烁有神。只是因为多喝了些酒,眼神有些迷蒙。

    朦胧中的李隆基见一绝色美女出现在眼前,不觉一惊,酒也醒了一大半,忙起身拱手相迎。

    在一旁的崔湜介绍说:“内人久慕临淄王的英名,一定要来给您敬杯酒。”

    崔夫人笑吟吟说:“能在寒舍一睹王爷风采,真是三生有幸。”

    说着叫婢女送过一壶温热的酒,亲自给李隆基斟上。李隆基借机对她细细打量。只见她雪白细嫩的皮肤,圆润丰满的脸颊,微笑时两个小酒窝时隐时现,说话间一排整齐的玉齿闪闪发光;还有那双灵巧的纤纤玉手,斟酒的动作如舞蹈般优美。酒还未饮,便有了几分醉意。

    李隆基连饮三大杯,显示了男子汉的豪壮之气。

    再加上崔氏兄弟的热情相劝,李隆基快要醉了。

    此时,崔氏兄弟已不知何时离去。席上,只剩下李隆基和崔夫人。灯光闪烁,醉眼迷蒙,崔夫人显得更美丽了。

    这临淄王李隆基不是别人,他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唐玄宗唐明皇,他与杨贵妃演绎的那段风流故事不知打动了多少朝代多少人。然而那时他在长生殿上与杨贵妃相拥私语时已早过半百年纪;如今,他可是正当青春年华,面对一位爱慕自己的年轻美貌女子,他哪里还顾那么多?只见他把手中的一杯酒喝了一半,剩下一半递给崔夫人道:“你我今生有缘,如有意,请喝下这半杯。”

    崔夫人接过酒来,嫣然一笑,一饮而尽,酒杯一掷,便趁势倒在李隆基怀中,娇娇滴滴地说:“早闻殿下大名,恨不能相见,今得相识,乃前世之造化。既蒙不弃,妾身今晚就交托给殿下了。”

    说罢,扶起醉晕晕的李隆基,翻开门帘,进了内室。

    今晚这一切,都是崔湜精心安排的。

    崔湜二十来岁进士及第,在吏部员外郎任上已十来年,眼看一批同僚靠蝇营狗苟手段爬了上去,便发出许多怀才不遇的感慨。他认定在这世风日下之时,靠真才实学勤恳踏实是很难发达的,便改弦更张,以张昌宗、杨再思、武三思等为榜样,只要能升官发财,可以不顾廉耻,不讲信义,不择手段。因而不惜以自己的老婆施美人计,用以巴结临淄王李隆基。

    自那个难忘的雪夜之后,李隆基成了崔府的常客。凡遇李隆基来,崔湜便借口回避,让夫人专心接待,务使临淄王高兴而来,满意而去;有时,李隆基召唤,崔夫人立即动身,送上府去。你来我往、打得火热。

    李隆基对崔湜把娇妻让给自己的目的十分清楚;但他此时手中无权,要报答他只有求助姑妈太平公主。他正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

    正在他寻找时机时,时机却陡然降临。

    “崔湜兄,恭喜恭喜。”李隆基这天对崔湜说。

    “喜从何来?”崔湜摸不着头脑地问。

    “你附耳过来。”

    崔湜听了,喜笑颜开地跟着李隆基去了一个地方。

    太平公主刚刚搬进她在兴道坊的新府。她本不想搬,结婚时就在铜驼坊老房子里住,已这么多年,那里留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但可恼的是韦氏心腹、宰相宗楚客,有意将他的府第挨着她修,而且有一幢修得特别高,站在上面能把她家每个角落都看清楚。一气之下她要中宗拨款给她新修府第。中宗对皇妹的要求立刻答应,马上拨款。不到半年,新府便落成。较之旧府,新府更宽大,更豪华。特别是花园,小桥流水,奇石假山,曲径通幽,精致绝伦;还有宽阔的池塘,茂密的树丛,奇花异草,样样齐备。但因为心情不好,再美的景致,她都无心观赏。

    这天,她换上短打衣装,去后院草坪上舞剑。舞着舞着,心绪烦乱起来,便朝花丛树木砍去,直砍得残花飞舞,树枝满地。

    “公主殿下,您息怒,身子要紧……”其他侍女都不敢来劝,只有她的奶娘张夫人走过来,接过公主手上的剑,细声劝慰着。

    “殿下,您不必计较那班小人,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奶娘张夫人知道公主气的是武三思。这武三思自从与韦氏皇后勾搭上之后,再也不登公主府,就连这次庆祝新府落成,还给他发了请帖,他都借故不来。

    但张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最希望见到的崔湜也未来。李隆基明明说好要带他来的,可到时候连李隆基的影子也未见到。难怪她生气。

    按她的设想,武三思来了后,她就把崔湜介绍给他,让他看看比他年轻得多的京城美男子也在她的麾下,也算给他点颜色看看。但两个都没来,她便把一腔怒火发到树木花草上。

    “公主,我去叫才从江南来的那几个小戏子来陪陪您,好吗?”张夫人问。

    “不要。”

    府内这么多年少美貌的娈童,怎么就没有一个她如意的。张夫人感到不可思议,为此她很焦急。

    正在这时,府内总监来报:“临淄王和崔员外郎求见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听了,一阵惊喜,忙说:“快把他们请到内厅,我立刻就来。”

    脸上的愁云一下消散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快活了。张夫人心头的焦急随之消失,不过她更感到不可思议了。

    太平公主重新洗漱收拾一番后,打扮得雍容华贵而又楚楚动人。虽然她年纪已四十有余,却因善于保养和化妆,又经张易之传授青春不老术,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头上没有一根白发;皮肤洁白细嫩,面目姣好媚人。当崔湜头一眼看到她时,怎么也不相信她已是四十几岁、七八个孩子的妈妈。只当是二十**的少妇。行前的那种要去陪一个皱巴巴老女人的忧虑,已荡然无存。

    “姑妈大人,侄儿给您请安。侄儿给您带来一个客人,就是我以前多次提起的吏部员外郎崔湜。”李隆基笑嘻嘻地对太平公主说。

    “太平公主殿下,下官崔湜给您请安。”崔湜十分恭敬地向公主行礼。

    多日想见而不得见的美男子终于站在她的面前,本想责问李隆基的那番话早已忘记。她把他跟想象中的做了比较,身材、气度、眉毛、眼神、脸……没想到会比想象中的还好,简直找不到一丝缺点。身段适中,线条匀称。既有文人的儒雅,又有将军的英武,眉宇间透露出勃勃生机,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男人魅力。特别是那张脸,每个部位都在最恰当的位置上,犹如一座精美的雕像……太平公主惊喜万状,心在激烈地跳动,呼吸也急促起来。

    “快坐下,快坐下。”太平公主热情地招呼着。

    又急急吩咐看茶、上点心、准备设宴。

    “久闻崔员外郎美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崔湜听公主当面夸奖,不免脸红,谦虚说:“谢公主殿下夸奖,小臣实在徒有虚名。”

    李隆基却在一旁说:“崔兄你就不要过谦了。你写的诗,公主早就拜读过了。边读边说好,赞不绝口。”

    “崔员外郎文思机敏,胜过曹植;品貌端美,超过潘安。这上天也太不公,竟把所有的优点都给予你了……”太平公主把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说的恭维话顺口都说了出来。。

    “过奖过奖,不敢当不敢当。”崔湜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太平公主又说:“今日崔员外郎到府,我还要问些经书的事,请不吝赐教。”

    “哪里哪里,小臣当听公主殿下教诲。”

    李隆基见他俩你言我语,说得入港,自觉已是多余,便向公主一揖说:“启禀姑妈,侄儿今日还有紧要的聚会,不能奉陪了。”说着又转向崔湜道:“只有请崔兄代劳,多陪公主殿下叙话。夜宴时,亦请代我多敬殿下两杯酒。”

    太平公主听了,也不挽留;崔湜也不便说什么,任李隆基告辞而去。

    走了多余的人,二人谈话就更随便了。

    太平公主见崔湜还是有些拘束,便说:“员外郎休要拘束,我虽是当朝镇国公主,但从不以势压人,特别是对你们这些书生,一向随和亲切,当自己人看待,何况今天只有你我两人,更不必拘礼,尽管随便。”

    崔湜十分感动地说:“难得公主这般平易近人。下官能见公主玉颜,相对而坐,实在是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我看不如叫三生有缘。我慕名已久,几次都错过机会,今日相见,了却夙愿,岂不是三生有缘吗?”

    对公主的话,崔湜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称是。

    说话问,酒宴已摆好,二人先后相对入席。席间,对饮对斟,细细谈心;碰杯交杯,开怀畅饮。因为两人都是情场老手,不用言语便心领神会,达到默契,在了无声息中完成了各自的心愿。

    事毕,二人重整衣冠,携手入席。

    男女间无论地位、年龄、等级、权力以及财富相距多大,一旦发生了这种关系,一种亲密无间的平等观念便自然形成。相互说话、交往,也就免去了许多客套和繁文缛节。

    “崔郎。”太平公主立刻改变了称呼,说话也随便多了,“早听说你是个风流仙子,一定遇到不少年轻美貌的女人,对我这样比你年纪大的女子,你不会感到不快吧?”

    “公主,你说哪里话。这爱情是世上最难说清楚的。爱情爱情,情由爱生,爱因情浓。殿下比我长几岁不假,但因为我内心里对殿下爱慕多年,而今一旦如愿,其情韵远非年轻女子可比。”崔湜虽然说的不完全是心里话,但因说得通情理,太平公主听了自然高兴,也说道:“此话不假,想那张昌宗,比母皇要小四十多岁,但他长期相伴,情浓意深,难舍难分,叫年轻男女都羡慕。”

    “其实,依小臣看,女子大些更好,既同样有女人的韵味,又多一份如母亲般的慈爱,岂不两全其美。”崔湜净拣太平公主喜欢听的话说。

    “可是有人说张昌宗对母皇根本无爱情可言,完全是为了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下官认为,这个说法也不错。试问,一般人家嫁娶,谁不讲求对方的家财和地位?找个男人再相当,穷得没饭吃,那就不如找个有饭吃的,哪怕不相当也不在乎。这个理在男人身上也一样。不知公主以为如何?”

    “看来你真称得上是才思敏捷,说理透辟,能言善辩的奇才。可惜你这么好的学识,怎么这么多年才是个员外郎?”

    崔湜一听话入了正题,便说道:“古有伯乐相马、伯牙听琴的故事。下官多年来尽管兢兢业业,勤于王事,才能学识不弱于人,但却未能遇到知音。但愿今后能遇见像公主殿下这般耳聪目慧的上司。”

    “这么说来,你的上司对你很不公平?”

    “唉!”崔湜叹口气说:“公主殿下长期主宰朝政,您是清楚的,这些年官员数量大增,‘正额不足,加以员外’。员外禄俸减正员一半,只有做事的份,没有判事的权。员外都想转正,这就得拉关系走门子。而我堂堂男子汉,进士出身,实在不……”他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把自己几年间连连办砸了几件事引起上司不满的事隐瞒不说。

    太平公主拉过他的手安慰道:“崔郎,别为员内员外的小事烦恼了,不值。”最爱出新出奇的太平公主想想说:“你家祖父、父亲都是侍郎,我让你也当上侍郎。一家祖孙三代侍郎,让那些卡你脖子的人气死!”

    崔湜听了忙站起身打拱作揖连声说:“谢公主殿下,谢公主殿下。”

    “你我何必言谢。其实,只要你不忘刚才说的那些话,莫说侍郎,就是尚书、宰相,也只是我一句话。”

    崔湜不觉双膝跪下,咽呜着声音,涕泗滂沱地说:“公主殿下再造之恩,我崔湜永世不忘,终身愿为您的奴仆……”

    “不仅你,就是你的两个弟弟,我也可以提拔重用他们,你叫他们只管来找我。”

    “我替我的弟弟们谢过公主殿下了。”

    太平公主双手把崔湜扶起:“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然而崔湜,在他尽兴玩乐离开太平公主府的回家路上,见街边墙上贴的成立修文馆招贤纳俊的布告后,言尤在耳的对太平公主的信誓旦旦承诺全都抛到脑后。他挤进人堆里,在报名的册子上写上崔湜的大名。

    修文馆的创办者是已成了中宗皇上婕妤的上官婉儿。

    嫁给中宗,她觉得好像嫁了床破棉絮,然而就是这破棉絮也难有相会的时候,今天这个宫,明天那个院,几个月也难与他相聚一次。正处于如火如荼年龄又不止与一个男人往来过的上官婉儿,怎耐得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她本来有个武三思,但为讨好韦氏,他对她的光顾越来越少。她感到后悔,早知如此,又何必去牵那根线?而今覆水难收,武三思已被有权势的韦氏全部占据,自己只有另起炉灶了。

    她突然想起控鹤府,虽然撤销,但可以搞个类似的机构,把一些文人学士集中起来,吟诗作词,写字作画。文人中的风流佳客最多,尽可以从中物色可意人儿。恰中宗、韦氏、安乐公主都爱附庸风雅,又爱热闹。投其所好,他们准保支持。她便向中宗建议成立修文馆,把那些能文会诗的公卿大臣、学士文人,定期集中,品茶喝酒,吟诗作赋,既可为朝廷歌功颂德,让他们干些正事,又避免他们在下面妄议朝政。中宗觉得有理,便立即批准成立。每月初一、十五两次例会,参加者要交诗作,评定等级后皇上颁奖。一时间报名参加的人多如牛毛,写的诗成百上千。中宗、韦氏、安乐公主常由婉儿捉刀代笔,不断有新作问世。都说上官婉儿出生时,其母梦见天神交付她一把秤,并说:“汝女将来文才冠天下,这把秤就交给你,用来称天下士。”故而,皇上命婉儿评定等级,中宗、韦氏、安乐公主的诗每次都能夺冠,群臣纷纷称贺,说他们乃天下第一流的诗人,甚至超过屈原和三曹。这样一来,他们的积极性更加高涨,修文馆的评诗活动搞得热火朝天。

    还有一个每次都能评为一等奖的人是崔湜,这时他已升任为兵部侍郎。他的诗本也不错,但更主要的是他的美貌打动了上官婉儿的芳心。几次一等奖评下来,二人成了知交,常借研究诗艺在修文馆相聚,由研究作诗技巧逐渐变为研究其它方面技巧。郎貌女才,风流天成,二人很快搅在了一起。那崔湜更看好上官婉儿的特殊地位。为讨好她,又把崔液、崔澄两个弟弟一个一个地引见给她。饮酒说笑,猜谜吟诗,有时通霄达旦寻欢作乐,搅得上官婉儿和崔湜几兄弟的桃色新闻如一场漫天大雪洒遍了京城。

    好哇婉儿,你这个贱人,看来是跟我作对定了:我的张昌宗,你偷;我的武三思,你偷;我的崔湜,你又偷,我还没到手的崔液、崔澄你倒先下了手。天下男子这么多,你为什么偏偏拣我爱的偷?我就那么好欺负?小贱人,该我的,我一定会拿过来。咱们走着瞧!

    太平公主心里骂着,手舞着雪亮锋快的日月宝剑横杀竖砍,眼看一片才长起来的小树林被她砍得一片狼藉,吓得来向她报告消息的宗云赶快躲到一边。他生怕公主砍顺了手,把他也给砍了。

    她砍累了,丢下宝剑,坐在草地上喘气。一大帮侍女都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宗云,你过来。”太平公主向宗云招手。

    宗云小心翼翼走了过来。他想坏了,今天这马屁难道又拍到马蹄上了?上次因为去讨张昌宗的好,被打了两巴掌,虽然立马就报了仇,但那阴影还在。可是今天,公主问起崔湜,我只说了人人都说过的那几句,怎么又错了?

    “你把崔湜这段时间去修文馆的情况详细给我讲讲,我非治治他不可。”

    宗云见太平公主气已消了许多,胆子大些了,走近两步,细声讲了一遍,然后关心地劝慰道:“公主殿下,那崔湜看起来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只不过小人一个。公主殿下是干大事的大人物,何必跟他那样的小人计较?”

    太平公主听了,心中稍觉快活,笑道:“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谢公主殿下夸奖。”

    “你们过来。”公主指着站在远处的侍女们说道:“去告诉总管,叫他从库里选一百尺好缎子,准备好车马,送宗侍郎回府。”

    宗云听了忙恭身打拱说:“谢公主殿下赏赐。”赏一百尺缎子,自然高兴,但没让他饮宴侍寝,又不免懊丧。

    宗云的长像酷似张昌宗,太平公主与他一起,能勾起以往与张昌宗的许多美妙有趣的回忆。要是平日.她一定会留住他,可今天不能。

    因为今天丹房里还有个年轻道士等着她。

    太平公主的私生活也确实够浪漫的。唐代是个较为开放的社会,男女之情的约束不像宋以后那么严格,然而就以当时的观念看,太平公主也算得上是非常糜烂和混乱了。她除了正式的两任丈夫外,未婚前就有过多次与男性的**。以后,家中养着数以百计的娈童供其取乐不算,还与一些三教九流的低贱之徒、颇有知名度的显赫人物保持着关系,其中尤以与张昌宗、张易之的关系最为可叹。二张本为她所发现,而后供奉给母亲武则天。母女同宠,相安无事。她与武三思、崔氏兄弟以及张氏兄弟等人的关系,延伸下去,与武则天、韦氏、上官婉儿,以及朝中许多政要共同织成一个以政治为经、以情爱为纬的密匝的网,太平公主正握住那网头。

    这或许是太平公主家庭的“传统”。她的祖父太宗李世民,在夺取政权后就把弟媳元吉之妻杨氏纳入后宫;高宗更是色胆包天,敢偷父皇的才人武则天,“父子同妃”,竟造就了一个中国历史上惟一的女皇;高宗又最无所顾忌,他既与武后之姊韩国夫人相好,又与其女魏国夫人私通;后来武则天当政,把高宗的把戏反过来玩,与女儿太平公主同时爱着一个或几个男人;中宗皇后韦氏,不仅与武三思、马秦客、宗楚客等有密切的情爱关系,甚至看上了女儿安乐公主的二任丈夫自己的女婿武延秀,强迫他侍寝。韦氏创造了唐宫廷**史的纪录,但比起太平公主的作为,她又还略逊一筹。

    且说太平公主打发宗云走后,沐浴更衣,准备去丹房接受道士传授青春不老术。刚刚移步,忽闻门上报:“王子卫王求见。”

    “快请。”太平公主忙说。

    她决定不去丹房了。

    太平公主为何如此看重卫王重俊呢?这与他们间的一次巧遇有关。

    自从神龙革命武则天退位以后,朝中就数太平公主为大了,失去了管束的她就更加无所顾忌起来,她本性那种寻求新奇刺激的**大爆炸,想着点子寻欢作乐以填补她那永难填满的欲壑。

    太平公主府内修了个假山石洞,洞中装修得豪华别致。每晚,都聚有许多王子王孙、公主驸马、少年官员和妖冶男女,他们在里面唱跳嘻闹纵情狂欢,进入**时,灯光突然熄灭,节目换成了瞎子摸鱼。男女捉对乱摸,摸上谁是谁,而后进入密室交欢。因为都看不清对方,混乱中自然闹出不少笑话。太平公主对这个节目有特别的兴趣,常常参与,乐此不疲。然而有一次,被她摸住的竟是王子重俊,她当然不知道,但重俊却在二人进入密室后从她胸前那串夜明珠的闪闪光亮中认出是镇国太平公主。惊慌失措中忘了游戏规则,急忙跪下说:“求公主姑姑恕罪。”叩了个头后怆惶逃出密室。正在情脓意切激情爆发时对方突然逃走,太平公主十分恼怒,因认出是侄儿重俊,不便发作。只是此后她几日不得安宁,特别是每每回忆起他口中呼出的令她迷醉的气息,他身上散发的特有的温馨,更有那强大有力的拥抱,都使她难以忘怀。

    “世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太平公主陷入了情感的迷城,眼前,重俊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她要去圆那个迷乱的梦。一个月前议立皇太子,太平公主为重俊力争,成了太子。她想他一定会来报答她,到那时……

    太子重俊备了一份厚礼走进公主府,见了太平公主纳头便拜:“姑妈,侄儿能立为太子,全靠您老人家栽培。侄儿给姑妈叩头。”说罢,磕了三个响头。他决定不提那晚的事。可太平公主却不放过那晚的事,她把话往那个题目上靠。

    “你这太子的位子实在来之不易,我不知费了多少口舌。难道你磕三个头就算报答了吗?”

    “姑妈在上,侄儿能有今日,全靠您老,您说要什么,只要侄儿有的,都孝敬您。”

    “此话当真?”

    “当真!”

    “那好,你过来。”

    太子重俊上前两步,走近姑妈。

    “再靠近些。”

    他感到不自在,但他还是更靠近了。

    “今晚要你陪我。”太平公主说得小声,但说得很清楚。

    那晚他逃脱了,可是今晚……他犹豫了。

    “重俊,我虽是你的姑妈,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你……”

    太子重俊想到今后要登基,无论如何少不了她的支持。心一横,也就同意了。只是事后他说:“姑妈,下不为例。”

    可是,太平公主她无法控制自己,她从重俊身上尝到了从未有过的甜头,时时盼望重俊回心转意,破例再来。

    今天,他果然来了。

    重俊进屋后,太平公主发现他神色有些慌张,便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姑妈!”喊一声后,重俊便握着太平公主的双手向她跪下了。

    太平公主把他扶起来,拉他坐下,自己顺势坐在他的怀里,说道:“天大的事,有我哩!你说,谁又给你气受了?”

    重俊放低声向她说了一阵。

    太平公主听了,先是一惊,后来咬了牙说道:“我的乖乖,好,就是死,我也陪着你!”

    说罢,太平公主一口气吹灭了蜡烛,正准备拉着重俊上床,忽见外面一晃,一个黑影闪了过去。

    “谁?”太平公主提剑撵出去,外面空无一人。

    难道我眼花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