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虚惊

作品:《淫贼外史

    啸声止,爆炸了似的,没人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空气中飘满了草屑尘灰,纷纷扬扬。坐倒在地的宋昱急忙乱舞双袖,飞快煽去那些阻挡了视线的气流,好像晚一瞬间获知结果都会要去他的小命一般。

    场地中央,邱引不见了,只站着班鸠一人。高大的少女静立风中,微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挽弄着散乱的长发,神色安闲得有如晨起时的镜前梳妆。但宋昱并未因此而松下一口气,因为他还注意到,在少女的睫毛下,闪着泪光……

    “班班她……终究还是被我伤害了!”宋昱心如刀绞,想是自己的愚蠢和卑陋,就恨不能一头钻入地缝。

    就在淫贼即将承受不住懊恼的重压、即将把刹那间哽在喉中的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抱歉的废话,脱口喷出时,少女忽然侧过脸,向他投来了嫣然一笑。没有恐惧、没有质疑,甚至不带一丝悲伤、一毫愤怒,就是那样简简单单、清清纯纯的一个微笑。

    “怎么啦小昱?”班鸠走了过来。

    “……”宋昱的这个省略号停留的时间很长,他原本以为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悲剧,比如挨一下耳光什么的,但是班鸠却好像没他想的那么多,这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没没什么,我我我能怎么了?”宋昱乱拍着屁股,赶紧从地上爬起,用尽可能夸张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惊疑不定——妈的,难道是我想太多了?有可能……这丫头不通世故,没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觉放在心上。

    “那人怪讨厌的……你知道吗?他的武功简直跟你的一模一样。害我差点晕过去……”班鸠撅着嘴嘟哝着,帮宋昱拣开鼻尖上一片草叶。

    “那你……没事吧?”宋昱咽着口水,有点紧张。

    “没事,我这不是打赢了吗?”班鸠将两只手伸到他面前,翻来翻去,表示没有受伤。

    “那……那你哭什么?”宋昱指了指她眼睑下的红晕,想让自己放心得更彻底些。

    班鸠窘红了脸,赶紧擦去眼角的泪珠,弓下身,将宋昱的头揽到嘴边,吐吐舌头小声分辩:“人家才没有呢!”

    唉,一场虚惊——宋昱长吁一口气,轻轻拍了拍班鸠的后脑勺,安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宝贝你看你一宿没睡,还这么伤筋动骨的,心疼死我了。”

    “嘻嘻,我喜欢你叫我宝贝!”班鸠难得听一回心上人的甜言蜜语,得意洋洋。

    宋昱点点头,忽想起不见了邱引,随口问道:“对了,那家伙呢?”

    班鸠扭过头四处望望,然后指着远处道:“挂在那棵树上呢。可能受了点伤,去看看不?”

    扔出了那么远?厉害……宋昱吃着惊,基本松下了这口气。班鸠对这场比武的不以为然,让他很有一种大难不死的感觉,以至险些说出肉麻话来:“不管班班要做什么,我都……我都……”

    “嗯?(小昱今天好像有点怪)”

    “走走走,去看。看看看那鸟人死了没有。”还好刹住了——宋昱额头冒汗。

    “应该不会死,这人身体很强壮,我也只不过是把他震开了。要是伤得太厉害,等牛狂回来,叫帮治治。”班鸠是好女孩,从不对战场之外的对手下太狠的手。

    ……

    十余里外,集市口,牛狂的身躯遮天蔽日,骇得路人无不仓皇走避。肩上坐着的杜鹃对眼前的景象颇感得意:“嘻嘻,瞧这些人吓的,真好玩。”

    牛狂没答话,从刚才听见班鸠的啸声后,他就一直紧锁双眉,犹豫着是不是该尽快赶回去看看——究竟何人如此了得?竟能让班鸠爆发出偌大的力道?——倒不是担心同伴的实力,而是这牛人生来好武,要找个合适的对手不容易。错过了实在有些可惜。

    但又不想扫了杜鹃的兴。

    杜鹃没留意他的走神,望见集市边上有贩马的,便摇了摇巨人的耳朵:“牛大哥,你说我要不要买匹马呢?老骑在你的肩上多不好意思。”

    牛狂回过神,答:“看你喜欢,我无妨。”

    “哎,算了算了,我忘了我不会骑马。”杜鹃连忙找理由,把这个假惺惺的不好意思取消掉——坐在巨人肩膀上如此风光,她怎会舍得——为了让理由更充分些,杜鹃又说:“游侠从来都不骑马,牛大哥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侠客常与人动武,需要好的体质。”牛狂是解题机器,“长期徒步奔走,可强身养气,不使力量退化。”

    “哦,我说呢……”杜鹃咬着手指——问归问,原来身为游侠的她也不知道有这道理,“那,那我这样老骑着你,力气会不会退化呀?”

    “你的武艺胜在轻巧,远途奔波反倒会影响应变能力。”牛狂看上去心不在焉,答的却不含糊,“平日里在筋骨韧性上多下点功夫就是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入街心,杜鹃飞身落地,兴致勃勃,说咱们分头各买各的,节省时间,等会儿在集市口见,就跑掉了。然后很快又从人丛里钻了回来,扯着衣角乱摇:“牛大哥,给我点钱。”

    ……

    牛狂很快买好东西,走到集市口。本以为会有一番好等,却见杜鹃背着一个大包袱匆匆跑了出来,囔囔着:“走啦走啦。”牛狂暗忖:莫不是偷了店家的东西?以她的个性逛街本不应该这么快。想着,杜鹃已跃上他的肩膀,撑起一支蓝色小阳伞,兴高采烈:“开路!”

    路上,杜鹃唱着歌,时不时催促走快些。后来杜鹃问牛狂买了些什么好吃的,牛狂说买了一套烹饪器具和几包调味料。杜鹃问为什么没买吃的,牛狂说山林里的比较新鲜,杜鹃点点头说也是,跑着的当然新鲜,等会儿我跟你去抓。再走了一会儿,杜鹃忍不住问牛大哥你怎么不问我买了什么,牛狂心想你姑娘家的东西我怎好问,只呵呵笑笑。杜鹃解开包袱说我买了个鹅毛枕头,没事可以抱着玩,给你看。杜鹃把枕头抽出包袱的时候,有一样事物掉了出来,牛狂伸手接住交还给她。杜鹃红着脸瞅了眼牛狂,见他好像没注意是什么,才稍稍放心,将那事物悄悄收好。

    牛狂本来不明白这小姑娘为何“归心似箭”,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掩饰住急归的心情叫她看了出来。这会儿却有些明白了——包袱里掉出来的事物是一支新买的折扇。

    由此看来,杜鹃虽然表面上不承认,心底里却仍然喜欢着宋昱。这结论对牛狂来说,也许算不上大快人心,但他的无动于衷又叫笔者对这此人的内心无从猜度。那么,就度度杜鹃之腹吧——对于宋昱与班鸠生米已成熟饭的事实,杜鹃只能承认自己失了先机(最大的败笔就是那天居然没有失成身),于是决定且避其锋芒,装作放弃的样子,以后再慢慢想法子挽回败局。笔者认为,杜鹃此时之所以“归心似箭”,定是因为突然意识到不应该给宋班太长的独处时间,她可能作如是想:“虽说光天化日,但这两个狗男女什么好事干不出来?”——仅做了一次“好事”就造成了我竞争上的劣势,再来一次那还不是大势已去了?

    当然,以上的猜度比较主观,杜鹃应该没我说的那么阴险。她若看了这段也必定要大呼小叫:“喂!本侠女喜欢的是牛狂,关那死淫贼什么事了?你别乱写呀!”

    也罢,不跟你争,作者跟角色有什么好较真的,故事继续。杜鹃举着蓝色阳伞,牛狂大步流星,二人一路无话。经过树林边的时候,巨人顺手打翻了一头正在追赶行人的大黑熊,正好做粮食,拖着继续大步流星,然后很快就回到了队伍的驻扎地。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杜鹃急忙跳下巨人肩膀,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木屋,“咣”的一声踢开木门(还敢说心里没鬼),大叫大喊夸里夸张地闯了进去:“我们回来啦!午饭吃熊掌!你们躲在里面干什么呢?”

    屋子里有三个人,宋昱和班鸠一站一坐,正探讨着什么医学难题。另一个则仰面躺在木床上,有点面熟。杜鹃奔上前,俯下身,一看:“呀!这不是邱引吗!”邱引受了内伤,之前一直紧闭着双眼呈昏迷状态,突然被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叫出了名字,便忍不住醒过来,看看是谁。于是正好跟杜鹃近距离地来了一个大眼瞪小眼。

    杜鹃直起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清了问话之人,邱引面色忽变,跳将起来,身手矫健地爬上了窗户,弄得班鸠和宋昱好不纳闷:“搞什么嘛?抢救半天没反应,她一招呼你倒活了?!”

    窗户很小钻不过去,邱引掉了下来,瘫坐在地。

    杜鹃皱眉撅嘴,貌似明白,叫道:“跑什么呀,我又没说要跟你比武?”

    邱引心惊胆战地打量她半晌,终于长长吐了口气,拍着胸口,连声赔不是:“抱歉抱歉抱歉……我看姑娘眼熟,还以为是我老婆……”

    “你老婆?什么你老婆?你老婆跟我很像吗?”杜鹃双手叉腰作母夜叉状,认为他的理由有占便宜之嫌。

    “不,不像!是我记错了。邱某的老婆太多,记不大清楚……”邱引红着脸,又犯了结巴——你别看这话嚣张,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不是吹牛。

    这人虽号称大盗,但本性却是个好人。好人就是好欺负的人。前文提过,邱引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侠女克星,这就表示,他必定跟很多很多的女人打过架。然后,又因为他的打法严重流氓,与他交过手的女人自我感觉身心很受侵犯,说你敢不娶我我就自杀。另有一部分则是为其巧妙手法所吸引,说娶我吧娶我吧反正本姑娘也不算太丑……身为好人的邱引不好意思拒绝(好意思拒绝就成宋昱的同行了——作者注),只得统统答应,导致了后来的妻妾成灾——老婆一旦多得数不清,见有面熟的美女就难免错认,何况杜鹃还跟他比过武。

    那么,错认之下,他为何又要逃跑呢?这也不难解释,既是好人,怎有不怕老婆之理?邱引整日价孤家寡人,的话让宋昱浑身不适,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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