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到达流芳镇时天色已晚，他便在镇上住宿一晚。在投宿的旅馆，他又问明了朝廷募兵的位置。

    第二天上午，李自成来到募兵点，远远就看见应征的人排起了长龙，那场面颇为壮观，有点出人意料。

    李自成依样排起了队。他不时打量身边的人，应征的这些人里，有些居然已经两鬓斑白，还有些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李自成暗忖，这当兵打仗是玩命的行当，这些人来凑什么热闹？难道以为白领军粮军饷？

    李自成又四处扫视了一圈，他惊奇地发现，年长的和年幼的居然不在少数，后面还陆陆续续有人排起了队。李自成难掩心中的疑惑，便扯了扯前边的一位长者，问道：“老丈，你也是来当兵的么？”

    那老者看上去已过五十，白发白须，而且衣衫也极为破旧，他道：“这是募兵处，来此排队自然是要当兵。”

    李自成和颜悦色道：“恕在下冒昧，在下实在不明白，老丈这般年纪为何要投军？且不说应募能否通过，战场刀枪无眼，老丈可曾想过？”

    那老者见李自成态度谦和，不似有恶意，淡淡道：“你不知道，眼下连口饱饭也吃不上，不投军就只能等死啦！只要朝廷让我当兵，拿刀拿枪我不行，但我可以烧火做饭，洗衣喂马。”

    旁边的一位老者附和道：“天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朝廷的赋税增了又增，好不容易拖家带口跑出来，孰料陕西处处是这般光景，还是没有活路。碰巧朝廷募兵，我们只得来碰碰运气！”

    大明王朝本来实行的卫所制度，到此时已经名存实亡，因为对内对外战争的需要，朝廷只得公开招募兵士，以应对军力不足。然而，这种公开招募的士兵良莠不齐，有地痞流氓，有好吃懒做之徒，还有一些无家可归者。这些人充斥于明军中，又未勤加操练，其战力可见一斑。

    李自成不由得暗暗摇头，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虽说这些人确实不适合投军，真上了战场怕也是徒送性命，但谁又能给他们一口吃的呢？

    来之前李自成已经听说此次募兵，是因为辽东战事紧张，急需补充兵力，也就是说一旦应征极有可能被派遣到关外。想到这里，李自成又对老者道：“老丈，若是去到关外苦寒之地，你等受得了这罪？”

    先前那名老者摇摇头，满不在乎道：“只要可以吃上军粮，去哪里都成！你是不知道，陕西处处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哪里还有一块太平地，关内关外并无多大区别！”

    李自成当然知晓这些事，近年来各地流民不断增多，扯起大旗反抗朝廷也不在少数，归根结底就是吃的问题。这些人本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突然有一天他们想通了，如果等朝廷和大户赈灾如同等死，既然那些富人家有成堆的粮食，为何不能取而食之？于是，有人壮着胆子杀了村里的富户，分了他家的粮食和银钱，慢慢地红着眼睛杀人的流民越来越多，成就了今天遍地烽火的局面。

    李自成又看了看身后的队伍，人越来越多，虽然人群中亦有不少壮丁，但老者和幼者不在少数。假如这些人也入了军营，饭是吃上了，碰到鞑子他们还能活着回来么？

    李自成暗暗叹息了一声，队伍前面开始了一阵骚动，只听有人高声叫道：“军爷，我们都等了老长时间了，啥时候可以入营？”

    又有一个人附和道：“就是，今日来了这么多人，为何还不开始招募？”

    这时，队伍最前面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喝道：“都给军爷老实呆着，时辰到了自然会开始，看你们一个个歪着脖子吊着膀子，哪有一丝军人的样子？”

    先前叫声最大的那人赔着笑脸道：“军爷，小的们这不没当过兵嘛，若是不嫌弃，小的愿意投到军爷麾下，为军爷效犬马之劳！”

    这汉子的话倒有几分动听，那军汉得意洋洋道：“你小子倒挺懂事，知道说些俏皮话哄军爷高兴，不过能不能当兵军爷说了可不算，一会儿就有上头的大人来选人！”

    汉子继续谄笑道：“军爷，听说本次募兵是为了辽东的战事，应征上的果真会被送到关外么？”

    军汉瞥了汉子一眼，讥讽道：“怎么，怂了？军爷告诉你们，若是怕死就不要当兵，吃了军粮就不要问去哪里，这事是你们能打听的么？”

    汉子连连赔不是，道：“军爷息怒，军爷息怒，小的只是随口问问，军爷莫要见怪！”

    军汉又高声喝道：“你们都给军爷站好了，不准高声喧哗！”

    军汉的话音刚落，临时搭建的辕门里走出来一队衣甲鲜明的兵士，领头的军官大约四十岁，腰圆体阔，满脸的络腮胡子。军官走到应征队伍的前面，扫视了一圈应募的人群，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李自成心想，这军官果然也看不上这些预备当兵的，不知待会儿又有多少人还得回家继续饿肚子。

    军官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方才呵斥众人的军汉凑过去，陪着笑脸问了些什么，那军官微微点点头，便转身原路返回了。军汉一直陪着笑脸，目送军官远去才转身面对众应征者。

    应征的人群看出军汉有话要说，吵闹的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军汉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你们这些人里分明有些人就不是为了当兵打仗，而是来混军饷的，方才赵副将已经有指示，但凡心智不坚，贪生怕死之辈速速离开，一旦入了军营且临阵退缩，到时休怪军法无情！”

    见人群中议论纷纷，军汉道：“你们想清楚了，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众人虽说聒噪，但居然无人离开，军汉指着前面几个两鬓斑白的长者道：“你们一把年纪了，还来作甚？此去辽东路不知几千里，你们熬得过去？”

    那位长者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道：“军爷，多远的路老汉也走得，只要能当兵就成，我啥都能干，烧火做饭，喂马劈柴！”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