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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有人问。

    “这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骨头都被腐蚀了，怎么活下来的。”

    “岛主救了她。”

    “岛主那么清冷的人，闭关百年，不问世事，也会救她？只是个被魔修屠戮的小村庄，他亲自前来……这孩子瞧着平凡，想不到有这样的机缘。”

    “诶，她醒了。”

    几张脸朝叶萤凑过来，叶萤睁开眼睛，都没看清。

    白色衣袖拂过她的眼睛，恍惚间，俊逸的面容落进她眼里。

    一双清冷的眼眸落进心湖。

    然后是一个背影。

    "她的亲人都死于魔修之手，着实可怜。先带回医治吧。"

    白衣胜雪，背影翩然。叶萤恍惚，凝眸看那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眼前一黑，又坠入黑暗。

    黑雾弥漫，从村东头来，千百双红色瞳孔在雾里透出凶光。黑衣人摇起铃铛，行尸从黑雾里蹦跳出来，村民惊慌逃窜，行尸尖牙下，很快沦为满地残尸。

    铃铛声如催命，黑衣人朝叶萤逼近，他手里提着个男孩，踢打叫喊，号哭不止。一只行尸跟在黑衣人后面，大口咀嚼，嘴里渗血，一块腿肉露出来。

    “姐姐，救救我！”

    叶萤脸色苍白，要喘不过气来。娘亲在她眼前被行尸咬死，那块腿肉还沾着一截娘亲的衣角。叶萤挡住黑衣人前路，拽住男孩小腿，僵持不下。黑衣人冷冷看叶萤，叶萤手上一痛，行尸扑过来撕咬她手臂。

    黄色涎水淌下来，滋啦作响，腐蚀出了白骨。

    叶萤没有放手。

    “你这小娃儿倒是坚毅，可惜了。弟弟根骨奇佳，姐姐却平庸得很，否则我也可以留你一命。”

    黑衣人叹惋，行尸听到主人命令，朝叶萤狞笑。血盆大口张开，獠牙袭来。

    忽有神光天降。

    飞剑凌空，二三连发，清亮天光破开乌云。天光之上，许多人腾云而来，锦衣玉带，仙袂飘飘。

    一个白衣人影遥遥一指，剑气自指尖激荡而出，黑衣人险险躲过前面飞剑，胸口被剑气猝然重伤，破出一个血洞来。

    手中铃铛急响，千百行尸汇聚而来，黑衣人拖命逃离。

    昔日村落，化为人间炼狱。

    行尸张开血口，獠牙朝叶萤袭来，离她的头颅还有一分——

    叶萤胸口剧烈起伏，她醒过来，脸上全是泪水，只听到一个声音道：“药堂长老治了你三天，你可真是命硬。”

    那人朝她走来，“肉灵芝可活死人，肉白骨，你的伤已经治好了。”

    叶萤道：“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奕奕，奕奕在哪里？他被坏人抢走了，我要去找他！”

    叶萤挣扎着就要下地，她重伤初愈，直接摔倒在地。那人扶她起来，“小姑娘别心急，如今事情已没法挽回，你暂且栖身在此吧。魔修凶残，除了你，没留下一个活口。那魔修师承赶尸一脉，尸毒弥漫，水土都被污染，放任不管必会生出祸端……”

    "为绝后患，那块凶地已焚烧殆尽，尽成焦土。"

    叶萤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懵了。

    尽成焦土……

    村庄上下七十二口人，除了自己，什么都没剩下。

    叶萤昏倒过去，再醒时，银月当空，夜色深沉。

    她直起身，正对着一面镜子。镜里只有她一个人。

    娘亲和奕奕，再也不会站在她身边了。

    叶萤爹死得早，娘有痨病，奕奕还小，叶萤起早贪黑，一个人承担着一家人的生活。哪怕是没日没夜地种地，编竹筐换钱，他们也生活清苦。

    但现在，清苦的日子也没了。

    奕奕被坏人抓走了，那个坏人会怎么折磨他？奕奕还活着吗？叶萤不敢想，她只盼着自己能早点救出奕奕，但她有什么能力？

    遇上坏人，她什么也做不了。

    环顾四周，雕梁画栋，仙气缭绕。

    叶萤忽然想起救她的那些人，对，救她的是神仙，不是一般人，只要她就在这里，就一定可以学到本事，救出奕奕！

    翌日，又有人来。

    “你既然来到这里，就要知道，这是仙渺岛。这里不留凡人，你要想留下来，就得成为这里的弟子。”

    有人把她带到一座宏伟的宫殿前，宫殿外，长者摸着胡子，沉吟道:“历年都没有这样的，开山大典一过，就没有再收新弟子的道理。”

    "这是岛主的意思，您也知道，这孩子是他亲自带回来的。岛主百年不出止步峰，也没过问岛中事物，都说他醉心修炼，是要闭死关了。现在看来……还请您慎重。”

    长者摸了摸胡子，看了眼止步峰的方向，把叶萤带进宫殿。

    白玉为柱，明珠点缀，熠熠生辉。叶萤走进去，许多人目光落在她身上。

    叶萤成了仙渺岛的弟子，才知道，这些人不是神仙，是修仙者。修仙者聚日月精华，纳天地灵气为己用。

    正如人有善恶，修仙者也有正魔之分。

    屠戮叶萤全村的赶尸人便是魔修，来自云渊之后。

    万年前，魔道残害苍生，正魔在云渊大战，意外发现云渊之后藏有异界。异界荒芜死寂，魔道诸宗败落，被尽数逼入云渊之后。

    云渊虽设有封印，些许强大的魔修却能穿越封印，来到人间。

    叶萤的生活一下子变了，每日随教习学习修炼吐纳，御剑飞行之法，身边的同门无一不是少年天才，见识广博之辈。仙渺岛为正道魁首，弟子出自名门之后，海外名胜。叶萤在他们中间，就像明珠里落进了颗鱼目，格外显眼。

    叶萤不识字，哪怕教习讲得内容再浅显，她也觉得生涩。要跟上进度，只有付出加倍的努力，叶萤日夜刻苦，也没办法比上同门。

    仙渺岛地位崇高，开山大典作为考核弟子的第一步，更是严格。叶萤空降而来，本就引起注意，如今才不配位，众人开始排斥她。

    叶萤捧着本书看，有人一把抢过她的书，一大群人围过来，那人高高举书，大笑道：“这个是什么？”

    “这是……《幼学琼林》？”

    有人不可置信的念道，众人意识过来，纷纷笑做一团。

    这是幼童识字启蒙之书，叶萤如今已有十五，还半个字都认不得。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可笑。

    有人施法，书破碎开来，纸片落了叶萤满身。叶萤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把他们都看得不自在。

    叶萤一下出名，新弟子们都知道她没有经过开山大典的考验，又目不识丁。这些少年修为浅薄，还不能辟谷，需要饮食。少年们锦衣玉食，细嚼慢咽，一旁的叶萤自幼吃糠咽菜，看她风卷残云，众人不能理解。

    农耕旱涝无定，收成没有保证。叶萤一个人操持农活，养活一家人本来就难，很少吃饱过。饥荒时，邻居的二丫跟她同岁，哭着被绑上花轿，卖给孙子都有了的老地主当了媳妇。

    有人看着叶萤，“都说山野之中多佳人，这……莫非是古人谬言？”

    那人摇头，“如今才知道，山野之中多是野鸡麻雀，你们看……”

    目光转了个圈，落到叶萤身上，“哈，这里就飞来了一只。”

    一个袅娜女子抱琴而来，众人的目光粘在女子身上，她停住脚步，回眸一笑百媚生。

    “瑶月师姐……真是美人啊。”

    有人赞叹，边看了眼叶萤。叶萤生得清秀可人，有几分美人胚子的样子。可头发枯黄，身子瘦弱，明显营养不良，跟眼前佳人形成对比。

    瑶月笑道：“我经过这里，听到你们在说这个新来的小师妹，你们别太欺负她，听说她也是个可怜人。”

    “听说她初来时很刻苦，人人都夸赞的，谁知道待久了才暴露本性，可天资所限，也不是她的错。”

    瑶月抱琴，纤指一划，几个琴音如水奏出，“小师妹，你听听，这首曲子是什么？”

    琴音如水流泻，宛若天音，似曾相识，叶萤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眼前忽然想起了昏迷前的那一抹雪白，她抬起头，“这是？”

    瑶月收琴，笑道：“小师妹居然不知道这首曲子？师姐尽管天资愚笨，学乐理时也还用了几分心的，这是岛主昔年所作，前奏幽冷，而渐入旷达之境，清若雪月。我以为你是岛主带回来的，应该感念恩情，对这有几分了解才是，流风回雪曲你竟也不知……”

    “岛主仁慈，没想到你却这么不知感恩，真让人心寒。”

    流风回雪，这是这首琴曲的名字？

    瑶月抱琴走远。

    叶萤怔在原地。

    ……这首曲子，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没有人能解答她的困惑，有人告知教习要见她，叶萤走上白玉台阶，玉阶高达百级，她登到最高点，冷不防有人窜来，从后面推她一下。

    叶萤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滚落下去。

    三五少年嬉笑走出，本只是想看叶萤出丑，结果少女从台阶上飞速滚落，头破血流，玉阶满是血迹。

    他们慌了手脚，“她居然连御风之术都不会，这下怎么办？她、她不会真的要死了吧，要是被教习和长老发现了，这不堪设想！”

    他们这些人，上岛之前谁没打熬过筋骨，谁会对这种事无能为力，简单御风便可止住跌势，现在他们才意识到……叶萤，真的是一个普通人。

    可是来不及了。

    叶萤太笨，太安静，活该受欺负，可任你怎么欺负，她都不说话，只用眼睛直勾勾盯着你，瘆人得很。没人喜欢她，可也没人愿意杀她。

    杀了叶萤，他们也会被逐出仙渺岛。

    叶萤的世界又黑了过去。跟那片弥漫的黑雾重叠起来，要将她的意识吞噬掉。

    怎么办？

    自己活得下去吗，她想为了弟弟，努力活下去，现在要去见娘亲了吗？

    一股好闻的香气萦绕鼻尖，自己忽然置身一个温暖的怀抱，叶萤睁开眼睛，血从额角流到眼睛里，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朦胧的红。

    “娘亲，是你吗？”

    那人没说话，可怀里的温暖像极了娘亲，娘亲从前温柔，病了之后常大发脾气。只有她来承受娘亲的怒火，奕奕还小，总是牵着她的裙角哭。

    叶萤不想死，压抑已久的情绪一瞬爆发，她用最后的力气拽住白色的衣袖，目光对上那人的脸，终于看清，“你不是我娘。我求求你，我要活下去。”

    那人看着叶萤满是血污的脸，沉默了一会，道：“你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叶萤枕在他怀里，暗香浮动，连她全身的血腥气都遮过去。

    让人安心的香气里，叶萤沉睡过去。

    那人白衣胜雪，抱着叶萤，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少年们跪在地上，不觉已是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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