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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萤做了个梦，梦中花落，簌簌如雨。有人站在花树下，背对着她，袍袖宽大，飘然欲仙。

    叶萤走过去，正要看清那人面庞，忽有琴声荡起，如涟漪漾开。

    叶萤从梦中惊醒。

    她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窗棂打开，阳光漏进来，回廊上有人低头弹琴。

    指如玉箸，侧影如画。

    心底有个名字呼之欲出，鬼使神差，叶萤叫了出来，“是你，是你救了我！”

    她想起身，却连自己的身子也撑不起，“你……就是曲攸宁吗？”

    那人看她一眼，深邃的眸子对上她，起身离去。

    没多停留，叶萤只看见一个侧影。

    闭上眼睛，和记忆中的模糊身影重叠……叶萤想起来了！她要被行尸吃掉时，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这个人。

    是他带自己到仙渺岛上，也是他救了自己。

    曲攸宁，百年前继位的仙渺岛主人。

    仙渺岛贵为正道魁首，曲攸宁身为仙渺之主，是人人畏惧尊敬的存在。哪怕是百年不问世事，也无人敢轻视。所有人皆知，仙渺岛主修为卓绝，当时无人能敌。他就像这片天一样，高高的压在人们头顶。

    可以庇佑天底下的人，也可以一朝倾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叶萤一时心急，竟叫了出来。

    人已经走了，再想着自己直呼其名，怕得罪了他也没有办法。叶萤低头，沾血的弟子服饰已被换过，一身干净的粉裙穿在身上，她抬起头，才注意到另一个人坐在床边。

    女孩梳着丫髻，生着张圆脸，脸上涂着两个胭脂的红圆，年画里的童女般喜庆。瞧见她走神，女孩道：“你想什么呢？”

    叶萤道：“你……不是人？”

    一眼就被瞧出来，女孩觉得有趣，咯咯笑出声，“撒豆成兵，剪草为马的法术你知道吧？那是最粗浅的。岛主昨日滴血在白纸上，生出了我。岛主吩咐我来照顾你，我就是你的御灵了。”

    女孩凑近叶萤，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在看什么，是在看岛主吗？”

    “没。”

    叶萤摇头，声音却轻得很。

    女孩疑惑地看她，“你胆子可真大，我从来不敢看岛主，都说岛主早先就为人冷漠，在这荒寂无人的止步峰上待了百年，怕是更加喜怒无常。我总怕他下一秒转身，我就没了。”

    “岛主……是怎样的人？”

    “我只是个小小御灵，怎么会知道。你如果感兴趣，可以自己去了解。不过你真是有趣，我第一次见到凡人，没想到是这样的。”

    御灵围着叶萤转了一周，东看看，西瞧瞧，摸摸叶萤的脸，赞叹道：“你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太瘦了点。”

    认识了凡人，御灵对着叶萤高兴了好一阵，想到什么，忽然垂头丧气，“我也想下去看看，虽说止步峰风景秀丽，俯瞰仙渺，可世上还有那么多洞天福地……半山腰罡风不灭，飞剑遇而跌堕，没有岛主同意，谁也不能上来。看来这个心愿，注定没法完成了。”

    传闻曲攸宁醉心修炼，一心闭关，这罡风阵法也是为阻来客。

    叶萤道：“没办法下去？”

    “当然了，岛主不送你下去，你是没办法回去了。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吧。”御灵认真道：“照顾你可是我的任务。”

    叶萤眼睛一闭，曲攸宁离去的背影又在脑海出现。她手推开锦被，就要下地。

    御灵忙抓住她，“你做什么？”

    “我要去找他。”

    御灵拽住叶萤胳膊，“你可别去了，要是摔着了怎么办。我可是特意来照顾你的，你别惹岛主生气，连累了我。”

    御灵把叶萤扶回床，叶萤抓住她的手，“那岛主……什么时候过来？”

    “这我可不知道，你就好好在这里耐心养伤吧。你从天璇殿上跌落下来，伤的不轻。”

    叶萤摔伤了内脏，大抵是她昏迷时又有什么仙芝灵药给她续命，几日过去竟也好得差不多。御灵把她看守得严实，生怕她出了岔子，自己遭致连累。叶萤整日只闷在房间里，这也不准做，那也不准走。

    叶萤闲得发慌，整日只看着窗外出神。

    窗外银月当空，一股好闻的香气从外面飘散进来，清甜惑人，叶萤走出门去。御灵不在，她渐行渐远。

    花朵落下来，叶萤伸手接住，舒展手掌，是一朵细碎的红桂花。

    正是三更，离尘殿中庭，只见明月当空，一棵粗壮的丹樨树在叶萤前方，有五六人合抱宽。红色桂花被风吹落，醉人的香气也吹来，叶萤只顾着望花，忽听到一个声音对自己道：“过来。”

    那声音醇厚磁性，竟和香气一样醉人，叶萤有些昏沉，呆立在原地。

    又是一声，“过来。”

    声音好听，带着些许的不耐，叶萤望过去。

    丹樨树下，白衣男子遗世独立，皎若云月，气度高华。他面前摆着一架琴，七弦琴纹理古雅，色如墨玉。

    他未抚琴，像等待什么。

    叶萤转过头去，背后什么也没有。

    月满中庭，两人隔着花雨。

    “过来。”

    叶萤心慌意乱，走过去。

    风一吹，花如雨。玉色指尖拨弦，自在随意，琴声间情绪暗涌。同是流风回雪，由眼前人奏来，何止云泥之别。

    真如风花雪月同现，举世寂静，只余天籁。

    曲攸宁未给叶萤半个眼神，低首抚琴，如一尊淡漠玉雕。叶萤不敢亵渎，却也忍不住看他，凉薄的唇，高挺的鼻，视线一点点攀上，一个激灵退后一步，恰看到曲攸宁的眼睛。

    曲攸宁看向叶萤，琴声一停。

    “你看什么？”

    叶萤不敢骗他，低下头去，“岛主生得很好看。”

    “容颜美丑，转瞬即逝，不过是身外之物，你也在乎？”

    叶萤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岛主和其他人不一样，因为是岛主，我才忍不住要多看几眼。换了其他人，我就不会了。”

    曲攸宁看叶萤许久，朝她伸手。叶萤不解，曲攸宁又看过来，碰见他的目光，叶萤心头一颤，走近去。

    曲攸宁施力，天地一转，叶萤发现自己被拉入怀中。

    “岛主……”

    “别动。”

    曲攸宁轻声道，怕打扰了什么似的，他拉着叶萤的手，手指落在琴弦上，叶萤心慌意乱，想要抽身起来，“岛主，我、我不会，你就放我走吧。”

    “你想走？”

    曲攸宁看她，目光像月光，清淡皎洁。叶萤不自在，坐回去，“我没有这样的天赋，我、我从来没学过……”

    声音低弱下去，曲攸宁把叶萤的手重放回琴弦，手放在她手上，“我可以教你。”

    “你不必担心。”

    叶萤还想说什么，对上曲攸宁，失去了力气。十指如提线，在操控者的指点下舞蹈，月光偏移，人影重叠。

    十指磕绊，音色一如心绪不宁，一曲奏完，叶萤忙挣来曲攸宁，跪地道：“弟子有罪，擅自闯入此地，扰了岛主清静，还请岛主恕罪。”

    两人又隔着一地月光。

    曲攸宁道：“何罪之有？”

    “弟子不该进来，是弟子失态……弟子这就离开。”

    叶萤跪地，抬头偷看曲攸宁，曲攸宁背过身去。她得了首肯，落荒而逃，原地只余曲攸宁一人。

    轻云蔽月，天地一暗。

    丹樨树下，曲攸宁伸手接住一朵细碎红花，红花瑟瑟，一如那经不住风雨的少女。

    他松手，负手立于树下，目光深远。

    满地残红。

    隔日御灵带叶萤出去，又是那处中庭。

    御灵往后退下，曲攸宁看她，“你来了。”

    叶萤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看着。

    “听说你进境很慢？”

    叶萤迟疑了下，“是。”

    曲攸宁没再让她过去，叶萤远站着，这才看清，曲攸宁在练字。天地为纸，山风为笔，扬袖间风云涌动，挥毫洒墨，气势如虹。

    叶萤不知他让自己来有何意，曲攸宁停笔，道：“你出身乡野，不通文字，修炼亦无人教导。既然来了，就安心学艺，哪怕是末学弟子，仙渺也绝不会亏待。”

    他走过叶萤，错身而过，“先前欺辱你的人，我已处置了。”

    叶萤猛一回头，见他走出庭院，不见人影。回过头来，御灵凑近，吓她一跳。叶萤跳开，捏住御灵的脸蛋，“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御灵更凑近些，围着她转了一圈，鼻子耸动，像要把她嗅过一遍，叶萤拍开她，“别靠这么近！”

    御灵被叶萤甩到一边，瞧叶萤一脸嫌弃，她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服，“我好歹出自藏经阁，里面待了有几十年，好多书也看过的……人间的话本子说，孤男寡女，举止微妙，一定是有问题。”

    “你身上有岛主的味道，嘿，你可真有本事，想不到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几天就能勾搭上岛主……”御灵看透一切，笑得得意。

    丹樨香味是昨日留下的，

    叶萤离曲攸宁太近，衣上沾染。

    叶萤作势要打她，御灵见势不妙，递给叶萤一支笔，叶萤接过，面前是一张书案，宣纸铺开。

    叶萤自学了些时日，粗通文字，一一看下去，念出声来：“存神泥丸，丹田炁升。神之所至，炁亦往之……”

    是仙渺岛的入门心法，太过基础，教习讲授多次，叶萤都能背诵出来。字迹疏朗，自成风骨，叶萤照字临摹，一日过去。

    入门心法练完，又有多篇心法经卷，御灵拿给她时，还嘱咐道，岛主要求她不仅要会读写这些，还得一字不落的背下。这不算难，御灵出自藏经阁，识文断字不在话下，会教她。叶萤只当修行。

    这些日子，叶萤再没见过曲攸宁，闲来无事在离尘殿中走动，除了中庭。

    曲攸宁，叶萤不敢想，也不敢提起。

    离尘殿除了叶萤和御灵，再没有活物。有时她会听见阵阵琴声，穿过重重回廊而来。琴声清冷，叶萤听得心底发颤，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朝那个方向看过去，还是无尽回廊。

    如隔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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