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作品:《醉后不知天在水

    [八一中文网 请记住www.81new.com 手机版访问 m.81new.com 绿色无弹窗]

    白婶很满意肖菡这个徒弟,在争得傅宁同意后,肖菡十四岁就踏上了她人生的第一趟运镖的旅程。这也是肖菡的坚持。这趟镖不仅是历练,也会有收入。她是女孩子,她想养家,有她和哥哥的家,她不想哥哥总是那么辛苦。

    她的哥哥总是一年到头不见休息,起早贪黑。她身上的衣物里里外外都是傅宁做的,从织布到栽制,一针一线密密缝制,织布的线也总是尽量挑些好的柔软的。他说他不想她被别人笑话,穿得太寒酸会被看不起。而他自己总共就那么几套青麻衣,也不见添新。几年过去,肖菡都拔高了不少,长得太快,衣服有的也是不得不做。可傅宁除了多些男子沉静的岁月风韵外,依旧是十四岁的那个清瘦模样,不见长。

    起先白婶提议带肖菡走镖时,傅宁是不同意的。一个是他觉得肖菡还小,二是最近外面不太平,有盗匪流窜,这群人凶恶,不仅跃货,还杀人。怕她们走镖遇上。还有就是——肖菡十四了。

    十四岁,该订亲了。肖菡出落得不是一般的好,眉目浓丽,身形周正,识文习武,不卑不亢。在林间策马弯弓的身姿勾摄了不少深阁男儿心。

    自从学会弯弓射箭后,她便开始打猎射禽,不再采菇买卖。这不仅是练习,也是为了给家里增添收入,野禽要比菇子的市场好。猎到肥硕的,肖菡也不吝惜与白家共享,这也是傅宁乐见的。

    他曾教导过肖菡,为人处事要知恩要时刻图报,傅宁教的肖菡都铭记。白家条件比傅宁家好一些,白家伙食不差,但白婶爱食野兽野禽,白家人都明白这是肖菡的心意。

    傍晚,院墙爬碧萝,风拂过漾起一片碧波,生机勃勃。院里五六只着架子,架子间隔放着筛子,筛子上满是翻晒的药材,这是他们生活的主要来源,肖菡打猎,他又织布,生活终是有了气色。起身又送走一波年长的妇人,这些都是想与肖菡联姻的家庭,她们都是帮自家的小儿或侄儿来订亲的,条件都参差不齐。订亲不是求亲娶亲,男女方家庭谁都可以主动。连白启都已经定下来了。

    傅宁当时没有给她们答复,他不是肖菡的亲哥哥,他不能越俎代庖,他要问问肖菡自己的意思。虽然大家都觉得他是这个家唯一的年长者,他可以做主。

    夜色渐深,肖菡提着猎物归来,厨房里燃着昏黄的灯,傅宁忙碌着两人的晚饭。肖菡将猎物整理拔毛腌制挂在厨房的屋檐下,那里已经挂了不少风干的猎物,大小不一,有野兔有野禽,也有野猪,不过野猪大的会被分割。

    傅宁将饭菜端上桌,唤肖菡。熟能生巧,他的厨艺长进不少。饭桌上,他与肖菡谈起了今日有人来订亲的事。有的还送来了画象。傅宁将画像递到她手上,与她细细讲解每张画像的事。若是有会意的,他会陪她先上门看看。

    傅宁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会娶夫郎,会有属于她真正的家,她的牵挂。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很聪慧又一身本事,以后的日子会绵长而幸福。

    肖菡手上握着画纸,也不翻看,脸上的神情复杂。

    “我不想。”她说。

    “你十四了。人生大事,不可儿戏。”傅宁叹息,他好像没什么立场与身份,毕竟不是亲的不是吗?

    “哥哥比我大,不是也没嫁吗?”肖菡的口气强硬,“我不着急,哥哥什么时候嫁,我就什么时候娶。”

    这句话一语双关,暗藏了她的小心机。她从侧面偷偷看了很久,她的哥哥,一身朴素的青绵麻衣,洗得发白,暖暖的烛光下,新长的眉,斜卷的睫让他的斯文清秀的面貌显得柔婉、静美。一头又顺又长的发用两指宽的发带简单地束于身后,这是未出阁男子的发饰。

    “你!”骤然听到这样的话,傅宁有些吃不消。自己比她大了整整五岁,虽以兄长相称,但他更倾向于如师如父般的存在。听到她那般自若的谈论自己的嫁娶,他还真是像心口憋了一口血一样,说不出的微妙。

    确实,十四岁订亲,十六岁嫁娶。嫁了的夫郎会冠上妻家的姓,会将长发半绾,簪着由妻主亲自订刻着带有家姓的发簪,意义特殊。他早以过了这个年纪,已经成了别人的谈资和笑话,人言可畏,这些年背后的冷言冷语可真是利比刀锋,让人难以招架。

    但他有他不得已的原因,无法言说。那是他的噩梦,是他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污点。

    不管是亲事还是走镖,傅宁最终都没能拗过肖菡。

    春夏又轮了两遭,肖菡时常在外走镖,与傅宁一年到头聚少离多。也不幸地遭遇过一次劫匪,劫货又杀人,相当凶蛮。不过肖菡的弓射能力着实惊人,百步之外岚岚白雾之中射穿一骑马人的喉咙,似乎是一个重要的领头人,对方阵脚登时大乱。砍杀中似乎还有另一波势力参入,是一股助力。事后才知那是朝廷围剿某匪首总坛后逃脱的一股小残匪,白婶的这趟镖只是运气不好的碰上了而以,匪徒怕走镖的人泄露了他们的行踪,才起了杀人越货的心思。

    走镖的人都是老手,肖菡虽年少,但武功底子不差,敌人因她那一箭乱了阵营,她身形挺拔,拿着一把月牙长刀左支右拙,在惊心动魄的血雨场上竟意外地保了一身周全。血液泼洒在她脸颊上,手背上,身上,腥热烫人。第一次遇见这种场景,她的神色肃穆,煞人。然而她握刀的双手却一直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她在害怕。

    怎么可能不怕呢?她才十六七岁。那时候她特别想念肖父,想要……

    躲进傅宁的怀里,想要呼吸他身上的味道,那味道让人心安。

    镖局助官府剿匪有功,奖有金银。肖菡功劳最大,她得的最多,她那一箭射杀的是山匪的二当家,杀的是个人物。当时是她眼尖,她瞥到了那迷雾中的指挥旗,当下立断射了那一箭。

    不过这些她都没有对傅宁提过一字一句,也与白婶通了口信,彼此帮对方掩瞒。白婶怕家里人担心,她也是,原本傅宁就不同意。那些奖励的金银她全都交给了傅宁管理,并推说是雇主给的丰厚。傅宁疑了一下,但也没做它想。

    她自己也花费了一些,这几年走镖,走了不少地方,也长了不少见识。在繁华的商肆里,她购置了几箱衣物,色泽淡雅,样式新,春夏秋冬都有,这都是给她哥哥傅宁带的。她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这些当然花了不少钱财,她都能想象得到她的哥哥心疼跳脚的样子。

    他们家之前过得艰辛,她的哥哥从来都不舍得给自己花钱。

    她怀里还揣着一根簪子,竹节样式的玉簪,节节有致,通体晶莹泛着幽翠,尾头镌刻着一字“肖”,字迹清晰秀美。看着它,脑海中就会浮现一个背着竹篓在青枝绿叶间行走的身影,那人娇小清瘦,是个男子,一系粗布束着一拢青丝覆于青白绵麻衣上,透着一股幽幽禅意。

    转眼间她已经十六了,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高过他了。

    那簪子她藏起来了,就藏在家中,连傅宁也无法注意的地方。这份旖旎心思她还没有勇气表达,那是她的哥哥,她对他感激而敬重。

    时常在它乡的某一个人,总爱仰望满天繁星,神色惆怅,她在牵挂另一个人,她明白,这是相思!

    哥哥,你可有想我……

    想!好想!织布机前的身影总是会神思不属地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他好像总能看到遥远的另一个夜空下那抹孤立的人影,她的神色落寞,抬头望天,嘴唇轻启,听不到声音,但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走镖的风险高,有时又跋山涉水,耗时长,一年里能回家的趟数不超过五次,但收入着实可观,现都是傅宁在存管,他在家也没曾闲着,他能自立更生。那些钱他都存着,他想着存着将来给肖菡置办个更好的家宅,存着给她谋个安生的职业,存着给她娶个贤惠夫郎的意愿。

    夫郎……是啊,年纪不小了,是该成家了。每每想到这里,他的心都会感到一阵隐隐的顿痛,但转瞬归于沉寂。他晓得原因,他也害怕过,他每天用忙碌来麻痹自己,渐渐地隐藏自己的心,时间长了也就好像能习惯了,即使面对肖菡,他的表情和眼神也能不露分毫。

    他对肖菡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天地不容。

    他理不请,这份悖理的心思是何时起的,或许是在那一段又一段风雨潇潇的时间里,她抚慰惶恐不安的他入睡的时候吧。

    傅宁闲时总是会担心,怕她出事。他一直是不赞成她走镖的,是肖菡自己坚持。当初想她跟白婶学那些东西,只是想让她有个一技之长,将来也好有更多选择和谋划,不至于跟着他在山村田野间一生禄禄劳作,想让她未来的生活能更好一些。

    肖菡捎信回来告之,说不日即将反程。

    夜晚,灯起。傅宁插上门栓,关好窗,坐在床塌上清点存储的银钱,有好几张数额大的交子,盖着官印。走镖运的向来都是贵重的物品,但也没有出手这么大方的,傅宁接手的时候相当迟疑,能出这么多保金,又何须来白田村这么个小地方找她们这么个小镖局,即便这小镖局有些名声。

    肖菡说那次的顾主是个官人,不懂行情。其实那是官府的赏银,她无意中参与了剿匪,还手刃了土匪头子。

    傅宁将这些钱财整理好收进盒子里上锁。其实光那几笔交子就够他买一进大宅院,做点小生意,过好生活了。等这次肖菡回来,他是坚决不让她再出去走镖了。虽然她每次回来都说这趟顺利,但同在屋檐下生活的傅宁又怎么会毫无所感。

    每次回来,肖菡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她整洁爱干净,在外面走镖的时候可没那么方便。换下的衣物自然是傅宁在整理清洗,她穿的一衣一物都是出自他的手,从织到裁剪。她是有私心的,她从来去衣铺给自己裁作,即便她给傅宁订作了不少。

    换洗的衣服不怎么干净,有气味。傅宁在井边抖开,衣摆处不惹人注意的地方时不时会有将近一寸长的口子,整齐划一,不是树枝能挂的出来的。她人虽然没事,但看着那些隐隐召示着什么的划口,他的一颗心是又揪又悬。

    他将上了锁的木放进衣柜里隐蔽的地方。想着这次绝对要坚持到底,不能总让她这么任性。

    他没想到,这次和往时不同,这次回来,她竟会好长时间都听不到他说话,肖菡是苍白着脸被人抬进来的,且浑身如浴血。

    这一天他没有出门,他在院中整理翻晒他采摘药材,药材已经晒得差不多了,今天晒完最后一天,收起存放,可以等肖菡回来拿去买,肖菡已经过了十六快十七了,是个成年女子,能独挡一面了。

    虽然没几年,但他觉得他好像养大了一个孩子,还很有出息,这让他感到欣慰。

    那一天,风微天晴,林中飒飒传进耳中,傅林立在院中正专注得摆弄架子上翻晒的草药,满院都是淡淡的药香。

    “是这吗?”

    “是这。”这是白启的声音,来自院门口外,“抬进去吧。”

    现在是白天,院门还没关,有四五个粗壮妇人围了一圈用支架抬了一个人径直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白启,傅宁迎上去,血腥气冲淡了药香。

    “这是怎么了?谁受伤了?怎么用抬的。”村里没有医师,有了大病都是去镇上请的,小病自己忍过去,傅宁一家虽住得偏,但也不是无人知晓,与附近人家时不时也有些来往,有点小病小伤小痛的他们也常来叨扰,傅宁也乐意接待,用的是自己采摘的草药,不收费用。他虽好心,但也有自知之明,这人的情况想必有些严重,不是他的水准能给治的。

    “怎么抬我这了?胡闹。”他们已经把人抬进了院中。胡闹是对白启说的,白启是知道他的。傅宁走近想看看那个人的情况,白启突然斜过来双手握着傅宁的双臂将他整个转了过来,身后的人已经错身没有停顿正往里屋抬,傅宁没看清那人。

    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很重,他挣脱不掉,这让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安,“怎么……那人是谁?”

    白启的神色有些复杂和悲凄,她不敢看他,悔恨的眼神无处安放:“哥哥先别怕,她没事,背上划了一刀,伤口已经缝合了,只是失血过多,有些虚弱,需要修养。”

    “怎么会?”傅宁怔了怔,然后脸色刷得白了,他猛然挣脱白启朝屋里奔去,他已经猜到那受伤的人是谁了。那人被抬回了自己家,连一声都没吭过。

    屋里的那四五个人正往外走,傅宁差点撞上她们,她们是帮忙把人从医馆抬回来的,傅宁没想起要招待感谢,他现在只想看看那人的情况。是白启在院中自掏腰包给那几人分发了路费,打发离去,她们是别处的人,收钱办事的,不相熟。

    她们不晓得情况,把肖菡抬进了傅宁的屋。傅宁寻到她,她脸色苍白,正人事不省的躺在床上,傅宁趴在床边伸手轻轻摸她的脸,他的脸色比床上的那人还要苍白。他的心被揪得死紧,一抽一抽地疼,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肖菡的模样,他从没见过肖菡这副模样。

    “醒醒……肖菡,醒醒……”他轻轻抽泣道,“起来,看看哥哥。”

    肖菡似有所感,迷蒙间睁了一下眼,又很快及疲惫的睡去。她现在是真的很疲惫很虚弱,脑子也是混沌的。刚才那一下,她也只是有意识地睁了一下,什么都没看清,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家,不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哥哥就在身边。

    有脚步声走近,白启弯身拍了拍傅宁颤动的肩,安慰道:“危险期已经过了,不要怕,她会醒。”

    她伸出的那只手背上有划伤,这次她也有去:“肖菡的伤,怪我。”

    她面上的愧色极深。白婶也受了伤,伤了腿,在床上躺着,但没肖菡伤得重。当夜,肖菡就发了高烧,浑身滚烫,一直在呓语,听不清在说什么。室内灯火辉煌,傅宁一直在给她擦拭,白启一直都没回去,她在厨房帮忙烧热水,陪着傅宁一直守着肖菡,直到深夜,傅宁添了几拨灯油,肖菡的情绪平稳,高烧退去,白启才回去。

    送完白启关好门,傅宁回身又添了一拨灯油,走到床边将脚踏上的鞋子拿开,就近坐在上面,腿膝并拢侧弯身后,上半身靠着床沿。

    这是他的房间,他可以去肖菡的房间睡,但他不放心,他想守着肖菡。那一夜似乎没那么漫长,靠着床沿,他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他能看到油灯一点一点的燃尽,他越来越看不清肖菡的样貌,灯火最终熄灭,一切归于黑暗,他已经完全看不到她了。他转身摸索着她的手,握着它,将脸颊凑过去,感受着它。

    肖菡睁开了眼,黑暗中,她的眼睛异常的清明。她没有动,她感受着来自手背上柔软的触感和冰凉的湿意。

    空气中异常的静,她知道她已经在家了,在哥哥的房里,躺在哥哥平日息眠的床上,哥哥的枕褥间也盈绕着幽幽的草药香,那种味道很淡,需要细细捕捉。

    她的哥哥在哭,她才知道,她哥哥的哭原来是这样的……悄无生息。

    她在想,她的哥哥在流露着他的心迹,还是很亲秘的举动。傅宁自以为无人知晓,可此时肖菡已经醒了,她知道了傅宁与她的心思相同,她开心极了。黑暗中她又静静合上了隐含笑意的双眸,她没有其他行动,她怕吓着傅宁,虽然她很想擦拭他的眼泪安慰他。

    [八一中文网 请记住www.81new.com 手机版访问 m.81new.com 绿色无弹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