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兰刚上完课出来，见清明向教室走来，看见她盯着他，便又向她走来。张兰不做声，默默地向房子走去，清明也跟在她后面来到房子。

    关上门，张兰问：“昨天你一整天没见人影，今天又旷了两节课，是怎么一回事？”

    清明微微一笑，说：“你知道，邵彤调到了外贸局，王云丽激动得不行，拉我去参加了舞会。”

    张兰看着他，哭笑不得：这个清明，老在做出人意料的事。她本该生气，狠狠地训斥他一顿才对，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没有了这个劲头。

    她轻轻地坐回到桌前，打开笔记本说：“既然回来了就算了，把这一天半的课补上。以后有什么事情要离校，记得给我请个假。”清明笑了一下没做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但是一周后的一个下午，校长跑来对张兰说：“快，通知学生，外国人要来参观我们学校了。市委电话说，专门要到你班看看，你们准备准备吧。”

    张兰莫名其妙，不过她还是说：“好吧，我去告诉他们一声。”

    “告诉学生，要严肃活泼，礼仪周全，不要出丑露乖。”校长说着向门外走去，又丢了一句：“他们已经出发，一会儿就到。太突然了，我还得准备一下，设法招待。”

    张兰点点头，向教室走去。学生们正在上物理课。看见她在窗外招手，物理老师小王出来问：“张兰，有事吗？”

    “是这样的，”张兰笑着说：“不知什么原因，外国人特意要来我们班参观，校长说马上就到，让我给学生们打声招呼，注意保持国格。”

    小王笑起来：“那你去说吧。看来我今天的课是完了。”

    张兰走进教室，看学生们都盯着她，就笑了笑说：“刚才校长说，几个外国人对我们班很感兴趣，要马上来参观。我特来向大家招呼一声：他们来时千万别表现出自卑、好奇的样子，更不能指手划脚、交头接耳，让人家笑话。他们马上就要来了，大家心理调整一下，不要紧张。”

    她说完，同学们都激动起来，热烈地议论着。刘云霞大声问：“老师，他们为什么只参观我们班呀？”

    “我也不知道呀，我想……”张兰还没说完，突然看见清明脸上略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古怪的笑，她不由停住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微笑地转过头去。张兰心里更疑惑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外宾来了，还不少，四个男士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他们穿得花花绿绿，旁边走着西装革履的翻译，后面有几位市委和外贸局领导作陪。

    这些人由学校领导招呼着走进教室时，张兰已示意学生起立鼓掌欢迎。

    等学生坐下后，外宾站在讲台上四周打量着，嘴里叽里咕噜的，手上也指指点点的。翻译点头作答。同学们都安静地坐着，多少有些紧张。

    讲台上也设了座位，外宾和领导都坐下来，准备座谈。那位姑娘不坐，站在讲台上和翻译说个不停，不断向学生望着。突然，她哭起来，叫道：“哦，爸爸，他坐在最后一排呢。”她指着后墙。

    “谁？”她父亲问。

    “哦……”姑娘已哭得哽咽难言，只指着后墙。大家都被这种意想不到的景象惊呆了，教室里一片寂静。

    一会儿，缓缓地，清明站起来，拍拍旁边的朱明，示意他让开。朱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让到过道里。

    清明轻轻地走出来，来到讲台姑娘面前，伸出手说：“玛丽小姐，你好！”

    “哦，何……”姑娘扑到他肩上痛哭起来。别人都惊奇地看着他们，更仔细地打量着清明。

    自从公路修通以后，清明家做副业生意，生活大为改善。他穿得虽然仍旧朴素，但比过去强多了。这天他穿一身灰布制服（这还是年初何大婶为他做的），黑布鞋。他身材修长，站在那里挺拔、刚健，像一棵钻天杨。他的头发那么黑，在玛丽黄发的衬托下显得那么美丽。

    张兰看着他们，联想起清明跳舞回来的神情，以及他今天的笑容，她一切都明白了：这个姑娘爱上了清明，今天找他来了。她心里一阵揪痛：是的，追求他的人那么多，我怎么会得到他？

    只见翻译拍拍清明的肩膀，问：“你们认识？”

    清明微微一笑：“见过一面。”

    玛丽连忙拉住清明的手，向她的父亲和朋友介绍，市委和外贸局的领导也缓过气来，纷纷过来和清明握手。

    玛丽父亲仔细地打量着清明，说：“你原来就是何清明？我女儿那晚上和你见面后，就哭得伤心极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在舞会上遇见了一个白马王子，可是白马王子不要她，连地址都不肯给她。我听了很好笑，也没有在意。可是一周了，她天天在哭，我才觉得事情严重起来，向邵彤小姐打听到你的地址就找来了。何先生，你的确一表人才……”

    他眼光尖锐，毫不留情地打量着清明，半晌，连珠炮似地发问:“何先生，你可愿意到美国接受教育？我愿意承担起你的一切费用。你可愿意将来做我的助手？”

    清明这时坦然地承受着玛丽父亲搜索的目光，不易觉察地观察了下大家的反应。各级领导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眼光是复杂的；同学们则激动而羡慕地望着他。

    他又不易觉察地向张兰扫了一眼，只见她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眼睛微眯地盯着对面的墙壁，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但她的脸色那么苍白……清明心里涌过一阵热浪：她很痛苦，说明她没有忘记自己，她还爱他，那么她平常伤害自己的话都是假的？

    他心情好起来，并不在乎玛丽父亲的挑衅，微笑着说：“谢谢你的好意，先生！但是我不能这样做。我的理想是：做一个普通的中国人，立足这片土地，建设这片土地，把自己的一生献给这片土地。当然，先生的美意我还是感激的。”

    玛丽父亲听他拒绝了，脸上倒露出了微笑，但话里仍含着挑衅：“何先生，看得出来你很有志气，也很有能力。如果我把爱女许配给你，你不至于拒绝吧。”玛丽含情脉脉地看着清明。

    清明看玛丽父亲脸上胜券在握的神气，笑了笑说：“先生，令爱是位好姑娘，纯洁美丽，善良活泼，我很喜欢她。但先生打算把她许配给我就失策了：一、我只有十九岁，还是个中学生，没有自立，谈婚论嫁是不现实的。令爱也只有二十岁，结婚也太早了些。二、她嫁给我是不合适的，会一辈子受苦受穷的，我不能给她的生活带来丝毫的光明和幸福，相反，只能使她痛苦，使她的容颜过早地憔悴。”

    “何，你说得太可怕了，现代科技这么发达，我们怎么会受穷呢？再说我们干不好，还有爸爸呢，他只有我一个女儿，会帮助我们度过难关的。”玛丽流下泪来，伤心地质问道。

    她的父亲却微笑着不做声，只不住地观察着清明，他开始对清明有了点兴趣。只听女儿还在恳求，“何，你就答应我们吧。我们的生活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贫穷可怕的，有我父亲在，怕什么呢？你如果现在还没考虑好，那就多考虑几天吧，我们并不要你现在就回答的。”

    清明摇摇头，温和地说：“玛丽小姐，你的一片好心我心领了。但是我不用考虑就可以肯定，我不能答应你们。”他扶玛丽坐下，对钱明正说：“钱叔叔，朋友们可能累了，让他们休息一下吧。”

    钱明正连连点头，说：“各位，关于玛丽小姐的婚事，我看你们当事的双方以后还可以商讨，我们先去休息一下，喝杯茶吧。”

    玛丽看她的婚事没指望了，伤心地哭起来，不肯走，要呆在教室里和清明在一起。他父亲看女儿悲痛的样子，爱女之情使他心软下来，再说他自己也发现清明是个人才，决心把他弄到手。

    他立即换了副表情说：“不，钱先生，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何先生不答应这件事，我就不离开这里，因为我和我女儿一样感到痛苦。是的，我们太痛苦了，你能理解我们吗？众位先生，你们说说，何先生的理由充足吗？他娶我女儿为妻并不影响他建设自己的祖国呀。我一向是爱中国的，我答应你们，如果何先生和我女儿结婚，我让他们定居中国，我还可以来你们这里投资。”

    玛丽父亲慷慨陈词，倒把自己弄得激动起来：他现在非常想得到清明了，甚至比他女儿还想。其他几位外宾朋友劝慰着，使钱明正几位领导也不好说什么。其实从他们心底里想，如果能这样那才好了，说不定对明光市的建设真有帮助呢，因此他们都看着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