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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森罗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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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恸而黑暗的过去随记忆不受控制涌来,将她淹没,拉扯,撕咬,又再度经历了一次蚀骨之痛。

    而现实,也并没有给她希望,她想不通少教主居然是盘越太子?教主夫人救她难道另有算计?这太荒唐!孟部的族长竟然也到了盘越王都,孟部在其中又扮演何种角色?他们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楼西嘉的指示?

    子兰歇的心情愈发糟糕,千头万绪等同于毫无头绪。

    门外走过两个不知情的侍女,被死人的尸体吓得惊叫,像是很快反应过来是谁的手笔,立刻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

    叫声戛然而止,余下匆促的足音。

    子兰歇耳力不错,以至于人走开老远,还能听见细微的谈话声——她们一边感叹着自己的狠毒,一边不住羡慕王上的恩宠。

    有一点毋庸置疑,昆拓对她好得确实没话说,三年前她设计闯王驾,本只报有三分希望,却得到了十分的结果,王座上的人只掀起帘子看了她一眼,自此后她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昆拓给了她一切,甚至在满月宴上公然偏袒包庇,对嫡长子也多为冷淡忽视,那种恨不得将心剖出来给她的炽烈,她接不住也不敢接。

    或许,如果没有那些扯后腿的事情,她没准真会爱上这个男人。

    不,她不该高兴,也不能够高兴!

    她拥有得越多,曾经得誓言则反复浮现于脑海,日复一日的无助和沉沦折磨着她,无处发泄的情绪质变拉扯,那一瞬间,她看向孩子,不觉得可爱,反觉得面目可憎,恨不得把他扔到地上。

    油灯噼啪爆响,惊醒了她的恶念,孩子黑黢黢的眼睛打量着她,小嘴一瘪,猝不及防哇哇大哭。

    子兰歇低声骂道:“别哭!”

    羌央噘着嘴,但没收住,霎时哭得更大声。

    子兰歇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忍住,忍住!这个孩子还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筹码,当初他们欠她的,她会向整个国家讨要!

    “乖,别哭了。”

    “别哭,羌央,到母妃怀里来。”

    “别哭,别哭……”

    “如果你再哭,我现在就把你……”

    从温柔到暴躁,从哄骗到威胁,孩子虽然听不懂她的话,但能敏锐察觉到母亲情绪的变化,他隐隐明白她说的或许是气话,但不定是假话,果真将啜泣立刻收住,咬着手指,委屈巴巴。

    看孩子那副可怜模样,她又不忍心,将羌央抱起,把脸贴在他的小手上。短短一瞬间,像同时有两个人在支配她的身体,前一个自己冷酷无情,后一个自己软弱无能:“你要帮帮母妃,母妃只有你了,只有你能替母妃报仇,让族人的魂灵解脱,让母妃解脱。”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缓:“不要不知好歹啊……”

    不要不知好歹。

    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一遍说给孩子,一遍说给自己,一遍又像说给白星回,说给那个哀牢山上达观天真的少年。

    子兰歇哼着小调,有节律地拍打着孩子的小屁股,站起身来回踱步,她走到妆台镜前,佝身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明明皮相还是三年前那一副,但却又觉得比之在哀牢山那会变得太多。

    “小白,走吧,离开这里,远离是非。”

    子兰歇的瞳孔骤缩,渐渐深沉冰冷,不见一丝光芒。

    ——

    婆达伽昙不露面,白星回乐得自在,毕竟而今的盘越国中,再没谁比他树敌更多,前有孔雀王妃和她的拥趸,后有朝中拥护祖宗规矩的太子党教条派老顽固揪扯他不放,眼下能少个上纲上线的家伙在明处晃悠,自然要舒服太多,觉也睡得着,饭也吃得香。一句话,只顾跟前。

    但孟不秋却对此甚是忧心,婆达伽昙这般能屈能伸,敢暂避锋芒,韬光养晦,又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说不出席便不出席,实在不知深浅。

    一时间,不只身在局中的人,便是史易诸人在宫外也听见不小的议论。

    王都百姓茶余饭后闲谈,有说大将军怕外戚势大,为了外甥能顺利继位而在典礼前避嫌,也有说大将军有意为之,为了在政敌跟前混淆视听。

    左黯黯倒是独树一帜,觉得是因为之前买凶刺杀撕破脸皮,现今安全入宫,给彼此一个缓冲的时机,史易则坚定地认为,会咬人的狗都不叫。

    拖来拖去,终是拖不过见面那一天。

    “王儿回来多日,总该去看看你母后。”

    昆拓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打得白星回焦头烂额,他甚至怀疑这是躺在榻上,要死不活的老皇帝阴人的一箭双雕之计,为了把龟缩在府邸内的婆达伽昙从壳里拉扯出头,同时也试一试自己值不值得挑大梁,会否见面交锋则败下阵来,那样的话,即便给他太子位,也坐不安稳,不如另择良主。

    谁叫他背后还有个弟弟排着,即便没有羌央,也还可以从宗室里过继。

    当然,也不能相处太过融洽,都说伴君如伴虎,若是自己上来就和大将军抱头痛哭,一副百年知己,相见恨晚的模样,只怕会走向另一个极端,叫其猜忌。

    孟不秋反反复复和他分析,道理虽如此,但白星回觉得,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试探他是否诚心认这个爹这个娘,而非贪图富贵才跑回来混吃混喝等死,他自小双亲和睦,兄弟友爱,因此更习惯自亲情出发,毕竟换作是他,也不想认个不孝子,天天跟自己闹得鸡飞狗跳,气得一命呜呼。

    但修佛的人,难道不更在意心肠?

    就这样,白星回怀着不明朗的猜测和忐忑,混到祭祀当日。之所以用“混”,乃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什么礼仪都没学会,又怕麻烦又怕折腾,以至于除了呼呼大睡,混去时光,干的正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孟不秋也拿他没法子,练武功好歹他还有三分兴趣三分动力,当太子是一分也没有,好几次撞见他剑走偏锋,琢磨歪招,想着干脆和婆达伽昙联手,自己助他夺位,对方借人马与自己回去救天都。

    这行为,已不足以用“稀奇古怪”、“离经叛道”来形容。

    幸好王后生前简朴,不喜铺张,也不喜热闹嘈杂,对身后事也遗愿从简,因而钦天官掐算出吉时后拟出的程式,除了本人亲历亲为累点,倒是没有繁琐的过场,正合他意。白星回也不好再偷懒,摆正姿态,认真对待起来,说来说去他懒却不蠢,也能看明白这同时不失为一场标杆式的表演,一种目的性强的政治手段。

    为了得位。

    ——至少,几位老臣已经苦口婆心递了帖子,三令五申这场祭祀的重要,不比酒筵,说走就走,说推便推,切莫坏事。

    百善孝为先。

    孝道,在哪里都重要。

    兰含王后葬在王陵之中,盘越的陵园与中原不同,既没有陵邑,也不近山,周围地势平坦,不见古树森森。一条神道贯通中轴线,但两旁却没有立石像生,尽头是一幢月白色的建筑,形如佛塔,与中原的地宫和享殿截然不同。

    阳光流转,泛出明灿的光芒,如波光,如珍珠。

    这情景使人心暖身暖,白星回的抗拒和抵触瞬间消失,突然坚信入城时关于王后菩萨心肠的说法,不由怀着虔诚和敬畏之心。

    往前走,白塔自地平线上迎面而就,光线骤然一暗,颇有遮天蔽日之感,白星回忍不住抬头仰视,天又亮了起来。

    目光向下滑落,他这才发现,白塔前一男子负手挺立,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男人身材魁梧,肌肉健达,气势雄浑,尽管头缠金丝布,腰裹锦缎,也掩不住杀伐煞气。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古铜色,鼻梁高挺,眼窝深邃,飞眉粗黑,年轻时想必英武不凡,当称一声美男子。

    白星回心头一跳,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婆达伽昙。

    大将军陪祭在情理之中,甚至也在意料之中,但人真到跟前,白星回还是忍不住埋汰,究竟是哪个鬼才上表请示提出的臭方案,敢把他俩放在一块儿,还嫌不够乱!

    好在两方各有随从,各有章程,光天化日之下还不至于大打出手,何况现在也不必动手,聪明人都知道,眼下还有个更为棘手的小王子,所以婆达伽昙很可能会改变策略,联合一致对外,成为支持自己的人。

    不过,或许那个鬼才就是大将军本人,趁机来搭上线,也不是没可能。

    但白星回却切切实实不想当任人摆布的傀儡,一时如芒在背,幸好礼官来催,他只露了个自觉和善的笑脸,连招呼也没打,尾随入内。等祭奠仪式完毕,他又火速捏了个炎热避暑的借口,溜到阴凉处,只为避着人。

    天不遂人愿,偏偏婆达伽昙阴魂不散,凑巧和他撞个正着。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白星回立刻套近乎:“舅舅。”

    此地只有他二人,大将军没应,而是反复打量他,最后脱口而出叫他悚然一惊的话:“你不是兰含的儿子,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和妹妹长得一点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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