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城海边的屏障消失。海潮的余威漫过了海堤。

    幸好是白天，百姓们弃家逃走，没有造成伤亡。

    苏摹在一阵痛楚中醒来。眼前摇曳着晶莹洁白的珍珠帘屏，知是在自己寝殿。

    “海皇，海皇您醒了么？”是治修的声音。他站在屏帘后面，身影模糊。

    “我进来了。”治修试着掀动帘屏，出现在苏摹眼前。

    苏摹微喘：“我躺了多久？”

    “大半日。”治修打开药箱做准备，他是来为苏摹处理伤口。

    “没事，我可以自己来。”苏摹刚要起身，被一只手按住。

    “海皇…”是溟火的声音：“您现下切不可施法。还是让治修来吧。”

    原来溟火守在身边。

    艰难地翻身，苏摹后背露出一个巨大的伤口。战时重挫，又为了救人遭业火烧身，外翻的鳞片几乎遍布后身。在这大片的烧伤中，还有几个狰狞可怖的坑洞，动辄汩汩冒出黑血，是遭到奇怪的黑晶穿体形成的。治修将黑晶从伤口中取出的时候问过溟火，溟火也不知是何物。

    狰狞的创口令人目不忍视。析出毒血，再在创口上敷药。苏摹闭紧双目靠在床边。

    溟火叹了口气：“海皇，我观你与那邪能正战到好处，为何忽然坠落？”

    苏摹回想：“那团黑雾有人操控，故意将我与外隔绝。我催动裂之术与之交战，反而正中下怀。”

    “操控？海皇确定是人为操控，不是天象使然？”溟火急问。

    苏摹反笑：“怎么，难道还有何等样天象要灭我泉先？”

    一问还一问，溟火哑然。她望着苏摹憔悴的面庞：“啊，你动用了裂之术！海皇，那你现在可正经受反噬？”

    “不曾。”苏摹扬起一个微笑，溟火吃惊。他转问治修道：“那女子怎么样了？”

    “她…尚在昏迷中，安置在偏殿了。”治修回答：“海皇放心，湘在陪着。”

    药效激烈的发作，苏摹没有继续问。他在剧痛中微微抿唇，脸色苍白。

    溟火正愁要怎么办，忽然苏摹肩上龙神的印记闪动了几次，铺洒出点点金光融入他后背的伤口。伤口深处消解，鳞片逐渐闭合。但那几处黑晶穿过的地方，不曾修复。

    这次龙神之力并不经由苏摹策动，是龙神摘了自己的鳞甲片来修复苏摹损伤。苏摹幽幽地笑道：“龙神这是醒了？他究竟因何缘故忽然攻击为他治伤的女子？”

    溟火辩解：“龙神当时为保泉先激战力尽，醒来暂时没分清状况。海皇，我刚从龙神那里回来。龙神嘱咐，世间巨变，泉先不要轻举妄动。”

    苏摹冷眼相看，觉得她似还有些话没有说完：“肆师觉得我回来，算不算巨变？”

    溟火眉头紧皱，没有回答。

    湘来了。还有炎汐。泉先众人都在担心海皇身体。苏摹披衣踏出寝殿。

    “不用为我担心。”苏摹笑：“湘怎么也来了？”

    湘其实是来找治修的。她帮女子擦拭身体的时候，在右手指间发现了一些紫黑色的碎末。记得她助龙神疗伤之时，正是右手伸在前面，想请治修查看一二。

    “我看看…”治修接过，心里隐隐有些底，还需要回去仔细研究。

    “她怎么样了？”苏摹再次问起。

    “这…”湘面露难色，不由自主的向治修望。暴露实情，不怎么好。

    也不意外。那样近的距离。龙神这一激动不要紧，差点葬送了无辜施救人的性命。苏摹当即迈开步伐：“我去看看。”

    “海皇…”众人紧跟着，治修道：“海皇其实也不用太担心。这女子也不是普通人。当时海皇救护及时，虽然外伤看重，只要不损内里，一定可以痊愈。”

    说话间来到偏殿外。苏摹一定神踏入。暂时安置女子的床加设了珠帐，隐约可见红衣。

    撩开珠帐，苏摹震惊。女子的烧伤十分严重，因为当时方位所限，身体右侧首当其冲。膝盖焦黑，头发已全部化掉，右侧的脸也毁了。唯一好的消息是，呼吸平稳。然而意识尚未恢复。

    短短一面，印象中还是顶好看的模样。苏摹内心一阵激荡。

    “海皇…”治修走上前来：“看似凶险，其实伤情已经稳定。我能将她治愈。倒是海皇，现在频繁走动不利于伤口愈合，请快回去休息，静候佳音即可。”

    “你有多少把握？”

    “十成。”治修从不夸口，但凡说的都能做到。

    苏摹稍稍心安，开始以灵力试探。她没有腮却能在水下长寄，是靠自身灵力维持的水息之术。身体极弱时还能确保无虞，确实不凡。

    等了很久，女子都未能醒来。苏摹终于感到沉重的伤势在拖累自己了。难怪治修那样急。于是召唤湘：“等她醒来时候告诉她，泉先会为她的伤势负责，让她安心休养。你先好好照顾。如果需要什么东西泉先没有，就去临海城弄。”

    “是！”

    炎汐一直守在帐外。苏摹踏出珠帐回头看：“你去告诉长老们，将我寝殿后面空置的宫殿打开，供她疗伤休养使用。”

    “是。”炎汐答的干脆。

    一转身，看到溟火忧心忡忡。苏摹笑：“肆师别恼。我这就回去休息。”

    回到寝殿，他忽然关闭了房门：“肆师，现在没有旁人，我们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溟火不惊，轻声细语：“海皇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肆师好像知道那女子的来历？”苏摹直言。

    “或许…”溟火的回答，模棱两可。

    “肆师好像最近总有事情不肯告诉我？”苏摹的笑容中，竟带出了些许顽劣。

    溟火轻快回答：“我对海皇，向来知无不言。”

    “那，今天突然袭击泉先的究竟是什么？你和龙神，好像都知道答案。”苏摹顿了顿：“到底是什么，能让龙神败的如此难堪？与之前北方遭遇的异常有关吗？”

    说着说着，忽然眼前一黑。苏摹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

    溟火很及时的接住了他。小心规避伤口，安置在床上。

    刚才就是她暗中出手。以苏摹的机敏神思，也未对她设防。

    她现在心情紧张。刚才苏摹声称施用过裂之术，却丝毫不受反噬干扰。难不成，他可以随意分裂自身神识？

    如果这样…

    她急忙以灵力去探。充盈浑厚的海皇血脉中，却没有发现第二个神识。

    啊…溟火瘫坐。望着苏摹沉静的面庞，久久不能心安。这些天真是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以至于让她有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指间粘腻。刚才和苏摹接触的那一瞬，就沾上了血迹。他还身负重伤。

    海皇…溟火默然。

    苏摹不久后转醒，溟火忙去问候：“海皇？感觉如何？”

    于苏摹而言，当时无非颈间一凉，就失去意识：“肆师？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溟火望着他，尝试平复心绪：“海皇问我，是否知道今日来犯之敌。”

    苏摹点头，等待她的答案。

    “海皇，其实我今日和龙神，发生了一些分歧…”溟火沉思之后，欲言又止。

    苏摹惊讶看着她。

    “至于那个女孩的身份，我还需等她醒来之后再确定。”

    “那龙神究竟为何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对她出手？”苏摹再问。

    溟火默然不语。

    “哦，我可怜的女儿…”冥幻在幽冥之境，忧伤地抚摸轻雾中的幻影。雾中呈现出那个烧伤后昏迷不醒女子，与她长相十分相似：“以后再不会有人伤害你。我的宝贝，好好在这里，开启你的快意人生。”

    幽冥之境现今比往常亮。冥幻其实，心情还不错。

    雾中紧接着出现了海皇苏摹的影像。他看上去伤势沉重，半昏不醒，被人扶着用药。冥幻一声冷笑，三颗黑晶浮动于掌心。

    这时候身旁的破坏神动了。他是被冥幻收回到幽冥之境暂避。冲撞幽冥神元凝成的结界，导致他刚入世的身躯受损。

    “呵呵，怎么样？我说过你不能成功，偏不听我的话。”冥幻冷笑着转动手里的黑晶。

    “哼。最后关头，你那个女儿出来坏事！你尽可纵着她！”破坏神不甘的声音。

    “我是一早就提醒过你了。是你自己硬要往上撞，躯体还是我帮你修复的。”冥幻向破坏神伸手。

    破坏神惊退。

    冥幻笑了：“知道怕就好。你要记住，我的女儿，我的血脉。你若碰上，就是自讨苦吃。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破坏神怒：“我没想动她！但是那海皇，我一定要…”

    冥幻大笑。

    破坏神不屑一眼：“少装模作样。冥幻，以你的力量，一击之下还有人能活？”

    “我说帮你。没说全力帮你。破坏神，你自己不能，倒要怪我？”冥幻收起黑晶。

    “哼。但凡我有实体…冥幻。既然你不肯，那我就只有…”

    “你敢！”冥幻终于震怒。她知道破坏神要做什么：“我警告你。此战你不许插手。否则…”

    “哈哈哈哈哈，否则怎么样？灭了我？要是没有我，你那伏波国能有足够的力量平定云荒？冥幻，你被素不识面的母女情缘蒙了脑，还没忘记为什么解开我的封印吧？”破坏神坏笑。

    “我可没说想要云荒。破坏神，我记得我们有约定，此战你不许干涉。我要我的女儿做最终主宰。在那之后，你想干什么都随便你。”冥幻道。

    “此言当真？”

    冥幻不屑于对他下保。转身去看雾中画面：“休息好就赶紧滚吧。不要扰我清净。”

    雾中再出现了那女子的身影。冥幻怜惜的抚摸她。

    破坏神瞥见，发出轻蔑的笑声：“哼哼哼，你…我记得我早前提醒过你。吞噬是裂之术的终极，不要在裂体上倾注情感。你若不分主次，照样免不了被吞噬的命运。”

    “那是我的女儿…”

    “那根本不是什么女儿！你这是自掘坟墓！”破坏神乘着黑雾腾起：“这是我最后一次忠告你了！免得被你迁怒。”

    “你若沉寂，于我可什么损失都没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破坏神的声音在此间飘荡。不久离开幽冥之境。

    冥幻愤怒中握拳。幻雾中又出现了那女孩的身影。

    “哦…我的女儿…”她立刻就忘记了愤怒，沉浸为人母的关爱中。

    “海皇…哼…”冥幻再次反转手心，看那三颗剩余的黑晶掌中跳动：“你最好给我好好照顾我的宝贝女儿，不枉我今天留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