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我已决定，留绛在泉先。”苏摹洪亮的声音，在庞大的山体内部回响。这里是龙洞深处，龙神休养的地方。

    龙神并没有腾身，而是借助支撑山体的龙柱蜿蜒盘旋。他身上的鳞甲仍有许多残破，新甲没有长出来，泛着幽暗的光。比料想中差了许多。

    “吼…”龙神望着苏摹低吼。

    苏摹一笑：“龙神好像不怎么欢迎她加入泉先？若不是她，你现在能不能这样动还不一定。龙神怎么现在，不分是非曲直。”

    龙神并没生气，身躯继续向上。虽比往常略显孱弱，昂首仍旧气吞山河气魄。

    “龙神，能否告诉我，当日将你击落的究竟为何？你醒来之后无端攻击绛，真的是如肆师所说，一时情急，敌友不分么？”苏摹问。

    龙神从喉咙里发出两声怪笑。继续向上盘旋：“幽冥之神入世，世间将要大乱。海皇，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全族命运。”

    没头没尾的几句话。

    “幽冥之神入世，你说的可是绛？”

    “吼…”

    话音刚落，龙神的巨尾横荡此间，扫落诸多石块。地脉微震。看上去不太高兴。

    “海皇！…”溟火急在后方现身，对他摇头。她终究还是悄悄跟了来，俯身祝祷，平息龙神怒气。现在龙神身上的光，忽明忽暗，显出愤慨，又力不从心。

    “吼…她是幽冥之神的裂体，亦是幽冥之力的化身…”龙神的声音从上方飘下。

    裂体…苏摹心下一激：“不可能。裂体非活物，她有血肉之躯和人的完整意识。”

    龙头此时已经降到苏摹面前，抖动两根粗大的胡须：“如果她将裂体注入凡人胎婴呢？如果她化以自身精血呢？海皇，事无既定…她现在看起来无害，只是因为她体内幽冥之神的力量和野心没有觉醒而已。”

    “凡人胎婴不可能承受裂！哦…”苏摹忽然想起，绛在翠漪阁颠倒时空的情形，难不成那就是幽冥之力的表象？

    “你为泉先神祭！应当辅海皇以明智！”龙神趁着苏摹沉思的时候，向溟火责难。

    “龙神！…”溟火在低微的祈求。

    “留人是我自己的决定。与肆师无关。”苏摹望着龙神躁动的身体，面露不忿：“明明你自己都得人救护，为何还执着于身份来历黑白不分！…”

    “海皇！”溟火急切制止他：“请不要这样对龙神说话！”

    苏摹不理。

    “海皇，龙神正是遭受了幽冥之神的袭击而重创！”溟火瘫坐于地哀求，希望苏摹的态度能软下来。

    满场沉默。

    望着满腹心事的溟火，苏摹奇异。为何她硬要对这么重要的消息三缄其口。

    龙神的身体慢慢沿着龙柱移动。过去这么多天，他的身躯看上去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

    也对。神草被他一把火烧了。

    苏摹回想这些天绛的举动。从携宝而降的第一幕起，其实他们还未有很多接触。只不过绛那日说起暗娼馆的女子，眉目中尽是悲天悯人的善意和不甘…

    短短一瞥，挥之不去。

    “吼…”龙神的身躯再度向上蜿蜒。

    “龙神，她已经在泉先留下来。我不打算更改我的决定。木已成舟，请龙神安心在此静养。”苏摹对着龙神庞大的微微行礼，算是有所交代，携溟火退出龙洞。

    踏出龙洞，溟火心情激荡几近翻倒。苏摹回首，和她停在一边。

    “所以幽冥之力，幽冥之神，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苏摹问。

    “幽冥之力存幽冥死镜，恒久不绝。经上万年滋生神体，便是幽冥之神。能执掌幽冥之力，即凡人所说的死…”

    “所以，是先有幽冥之力，再有幽冥之神？”

    “正是。幽冥神体能灭绝万物，带来浩劫，不可外溢！但…”

    “那绛呢？”苏摹问。

    “绛…”溟火小心翼翼：“正如龙神所说。她确实是冥幻大神裂体。海皇，我能确定，她与冥幻长得十分相似。可见是她神体精血所化，降为凡人。”

    裂体，实为本体的一部分，为本体所操控…苏摹默念：“但也不尽然。绛这个裂体，怎么看，都是不是附属品。”

    “海皇…龙神告知你绛为裂体，意在告知，他那日想借杀死裂体来回击。”溟火坦然。

    “哦…”这下苏摹明了。

    “但是海皇！即使她与冥幻大神本躯一体，也非是邪魔一类。七千年前的冥幻我曾见过，她温和慷慨，没有她就无法保全这片龙绡宫殿。她还救助许多水族免遭厄运，让我不要放弃希望…她，我们一面数千载，她当时的神情，我永不能忘！也就是不久前，我在这个女孩身上，又见到这神情！”

    溟火激动中诉说：“我也不知为何，如今的她会对龙神下手。岂非中间有误会？龙神说她为祸一方，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信！”

    苏摹看着她目光深沉：“也许人间的这几千年改变了她。”

    也许几千年过去，什么都变了。

    几番感慨，继续前行。忽然，苏摹停步：“原来先前肆师不告诉我，是怕我也起心杀了绛？”

    溟火被言中，低头默许：“多谢海皇，肯容留于她！我…”

    苏摹笑：“我做此决定，并不是因肆师的缘故。”

    面对大海苍茫：“龙神曾说，不知道那幽冥之神复我于此的用意。如果这个绛是被有意安排至此，那现在不就要知道了？”

    入夜了。泉先几位长老会面的地方还亮着。他们自因绛在偏殿养伤搬到这地方，始终没有挪回去。这里比起海皇大殿，要随心自在的多。

    “嘿。”渡长老笑：“海皇要特为迎接绛姑娘加入泉先单独设宴，诸位有什么好点子么？”

    “哎，对对。乐师正在谱乐，我们几个是不是也该准备点什么？”

    “难不成咱们也去表演？哈哈哈…”一句戏言这里都大笑起来。

    泉长老连连摆手着让大家停止玩闹：“各位各位，我说两句？”

    大伙静听。

    “这些天单是曲乐歌舞已经很多了。咱们尽心的地方，自该有独到之处。我等为海皇近臣，还是应多想着为海皇办事！”泉长老搓手。

    “嗯…嗯…”大家一致赞同。

    “其实大家有没有发现，以这些天海皇对这位绛姑娘的关注，已经露出了一些想法…”泉长老半卖着关子打量周围人：“海皇眼里，这位姑娘入泉先，地位可是要与普通人不同的。”

    渡长老道：“这显而易见！”

    其余都点头认可。

    泉长老笑：“所以以后她要以什么身份留在泉先，大家说说…以我这几天的观察，发觉海皇对这位绛姑娘的情愫对照之前乐师大人完全不同！哎，话说回来，之前看他忽然兴致那样高，还以为对乐师…”

    一众人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咳咳，总而言之，我认为海皇特意把一整座寝殿开放给她居住，用意十分明显…”泉长老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

    “是要以贵来对待？不过这样的话，我们来说，恐怕僭越为臣本分。”渡长老道。

    “其实也不算僭越。我们表达支持和厚爱，但要海皇真有这个愿望，不立刻水到渠成？”其他人附和。

    “对！就是这句话。”泉长老眼亮：“我觉得海皇是有此愿。你们想，海皇伤势初复就对她大加关心，虽是常理。可之后病情平缓依旧，更甚者前些天因为半日不见，便亲去临海城找人，难道不是…”

    “泉长老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难不成你是想他们…”渡长老悄悄伸出两只手。

    “这不行不行！”此议遭到一致反对：“这位姑娘，以后在泉先如论享受何等样尊贵荣宠都合情合理，可要融入海皇血脉不行！”

    “怎么说也是外族人…哎…”

    “咳！你们，怎么都这样死脑筋？”泉长老叹：“我能不知这个道理？可如果她不是平凡女子呢？如果肆师首肯呢？海皇血脉历经数年回归泉先，如果融入了神脉，难道不是泉先再一幸事？！”

    “融入神脉？什么意思，你问过肆师？”

    “当然！肆师说此女非等闲神脉，且与我泉先大有渊源！有此机缘，不是天定？”泉长老越说越兴奋，：“肆师的原话是，‘需得他们有意’…”

    “如果肆师龙神首肯，也未尝不可…”

    “原来是神脉。想来平凡女子哪能在水底与我等同居。”

    “正是，正是。”

    渡长老仍旧隐忧：“可这事上，我们能帮上什么忙？擅自举动怕太唐突。”

    泉长老摆手：“我们就联名上奏封此女为郡主。以后勤加供奉，让她在这里顺心随意，其它只需静待即可！若有好感，他们俩自会…啊？哈哈哈…”

    “还是要先问问海皇。否则大宴上提起，就等于是对外宣召了。”渡长老谨慎。

    泉长老第二日就单独向苏摹提议，任绛为泉先的郡主，以示敬重。没有说明用意。苏摹觉得不错，立刻去告诉了绛。

    一听郡主，绛并没有心花怒放。这两字，如同甩不脱的梦魇魔运，再度徘徊。

    “其实公主也可以。不过泉长老说的有道理。他说你我并非血亲，忽然公主相称怪异。但以后长居龙绡宫，没有身份并不妥。”苏摹微笑说道。

    绛十分惶恐。

    “长老们也是一片好意。他们真心尊奉，希望你能长留泉先。”苏摹又道。

    怎么忽然感到骑虎难下了？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当初想在这里某个栖身之所，愿望是彻底实现了。只是怎么…

    “绛？绛？…”苏摹俯身观察。

    “啊？”绛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我…”

    “其实我一直说，不用住这么尊贵的地方…”绛紧张摸着自己的喉咙，嘴唇生紫。都赖了这么久，不住在这里又住哪呢？

    “你怎么了？”

    “我…咳…”绛干笑：“其实我从小有个绰号，‘灾星’…说收容我的家族都不得善果…唔…”

    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哈！你是在想用这个激我，还是吓我？”苏摹用玩笑的目光看着她。

    “唔，你当玩笑听也可以。”绛声调颤抖：“我好心提醒。”

    苏摹眉间一抹奇异神色：“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很想看看你能‘灾’到哪里去。”

    “哦，听说这些天为了准备大宴，你都在认真学习泉先礼仪？其实这里很随意…”

    苏摹转身靠近：“他们都在身后议论，说你认真时满身皇族端庄举止，很不寻常。那看来，之前我猜的‘高人收养，隐居深山’也不对了。这下你的身世故事要怎么编，我也没有头绪。”

    绛忽一阵紧张。

    苏摹看出来，笑了笑：“无妨。等你觉得心情好，再慢慢对我说。我这个人并不关心来历出处。如果不好，就当是你的过去，放下即可。”

    放下…绛心起一阵涟漪。

    “你尽可放松些。泉先没有那么多礼仪规矩。唯独鲛人在乎早膳。你做郡主之后，要清晨起来赴席。哈哈…”苏摹笑：“不能像现在这样，日日贪睡晚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