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今年十四岁，还没有七八十斤重，身体却足足一米七，瘦弱的身子像根竹竿。

    一点也不像个一堡之主，反而更像个吃不饱穿不暖的饥民。

    谢家堡两个月前遭到蒙面山匪劫掠，不但堡中村民被洗劫大半，因为受到抵抗，谢家堡村民在堡子被攻破后遭到屠杀，百余人被杀死，如果不是堡主也就是谢文的父亲带着剩余的人拼死抵抗，匪徒久攻不克，又因攻打时损失不小，再遭受损失得不偿失，且已经抢到足够的粮食物资。犹豫再三后才迅速退走。即便如此，整个堡子里家家哭声震天，户户戴孝，被灭门者数十户两百余人。整个谢家堡外姓很少，即便是外姓也与堡子里联姻，个个沾亲带故。经此一劫，上千口子的谢家堡，只剩下一半人口，青壮损失极大，只余五十来号，其余全部是老弱妇孺。

    堡主谢礼也重伤，在外求学的谢文得知消息与两个同族兄弟赶回时，重伤的谢礼交代好后事后不到半日就伤重而亡。

    处理好父亲与村中百姓的后事，更为严峻的现实摆在了谢文的面前。

    西北民风彪悍，为了家人拼命者比比皆是，此战绝大多数家庭的顶梁柱都死战而亡，就连几个族老也战死在自家门口。剩下的不是半大小子便是婴儿与童子以及两百多失去丈夫和父亲儿孙的妇人，这些人在这个年景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他做为谢家堡的少堡主有责任和义务让她们活着，而且还要活的更好。至于报仇那是以后的事情。

    如今只能集中在一起抱团先求活了。

    做为堡主，家中还有不少的存粮，省着吃也能坚持不短的时间，坚持到夏收还是可以的。

    希望是好的，但是现实却恶狠狠滴朝他头上敲了一棒子，三个月不下雨，赖以生存的谢家河也断流，到了五月望着稀稀拉拉的麦穗上几颗干瘪的麦粒，欲哭无泪。

    勉力收完稀稀疏疏的小麦，就这麽点粮食，又能坚持到几时？可恶地是，作为新的谢家堡堡主，夏税马上就要交了，他现在除了堡主之职，还有一个让人家破人亡的职务。

    大明朝廷为了保证税收足额，由拥有田亩数量最多的地主来负责收税粮，年景丰收，多出来的是地主的，年景不好，缺额由地主补齐。

    这十几年，虽然年景时好时坏，谢文的老爹还算是能耐，不仅有房有地，榆林城里还有个铺子，靠着铺子的盈利，这些年勉勉强强没有

    被两税拖垮。

    可是，随着父亲重伤而死，一切的一切全都变了模样。

    今年的两税不仅仅比往年多了一层，还要他一个月内交齐。堡中的粮食有多少，他心里有数，浇死能交得起，但是交了税，这些人吃甚？

    最后还不是饿死！

    浑浑噩噩地走在村前的土路上，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几百张嘴眼巴巴地等着呢，他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

    短短两个多月时间，平时吃的不错，体重一百一十多斤的小年轻，就变成了如今形销入骨的摸样。

    “小哥儿！小哥儿！”

    “喂喂，小子！小子！”

    “班长，这小子不是聋子就是哑巴！”

    “看这小子的衣着也不像啊！”

    “恁这憨怂，不会说话就别说！”

    “额来额来，这小子应该是魔怔了！好治得很！”

    “啪啪！”

    耳边传来的声音仿佛梦中呓语，似远而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火辣辣地痛感从脸上传递到脑子里。

    “你们是什么人，打额作甚！”捂着脸腮有些愠怒。

    “看看那，醒过来了吧！额的办法绝对管用，恁们以后遇到了就这样嘿嘿！”

    “嫩个憨怂，给额闭嘴！”为首的年轻人呵斥，转过头来对着谢文笑着道歉：“抱歉了小哥，手下人不懂事，没伤着吧！”

    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腮帮子，却不敢说别的，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只是抬头观察这十余人。这一看他就觉察到有些奇怪。

    一共十二人，十五匹骆驼，挎刀背箭，浑身黑蓝色衣着，锃亮光滑的头盔，十余人皆是冷峻彪悍，煞气十足，其中一人还跟他挤眉弄眼

    “没事，你们是商队？”

    “呵呵，算是商队吧！小哥是本地人？前面可是谢家堡？”

    “咯噔！”心下一沉，谢文暗暗叫苦，这可怎么办！他没有半点把握能从这些人手上逃脱给村里报信。

    年轻的首领看到他的脸色，就知道没有问错人，便解释道：“小哥放心，额们不是坏人，半年前额也是普通百姓一个，额这些兄弟也都是跟额一样快要饿死的人，瘦的一股风就能刮飞。额们兄弟运气好，遇到了贵人，现在看看兄弟们的样子就知道。贵人是神仙子弟，不忍这天灾人祸下的草民无辜惨死，所以就派了很多人出来解救，听说谢家堡前些日子糟了匪祸，额们兄弟便过来看看是否能帮把手！”

    “额凭甚信恁？”谢文不傻，连番变故让他迅速成熟，无利不起早，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助陌生人。

    “你们村子里还有多少粮食，看现在的天色黍子豆子基本是颗粒无收啊，收的那点麦子，又能坚持多长时间？更何况就凭额们的实力，

    打下谢家堡易如反掌，而你们的命运如今无非是三条路，第一守在这里，然后全部饿死，第二，坚持一段时间，然后再被乱匪杀一次，直到你们死光为止，第三从贼，等到饥民作乱被裹挟到乱军中，成为攻城寨的炮灰连个坟头都没有。这便是谢家堡以及这一带所有村寨的命运！看你

    是个读书人，何去何从，自己考虑吧！额们会在五日后回返，还有一句忠告，乱世人命不如狗！”

    首领说完转过头对着骆驼上的手下喊道：“憨子，给他们留一袋盐！咱们走下一站！”

    上了骆驼，喝令离开，十余人的驼队匆匆向东，留下孤零零地谢文死死盯着地上那一袋十斤装的食盐发愣。

    “班长，恁说那个谢家堡的少堡主会怎么做？”驼背上赶路的憨子询问自己的班长。

    班长默默吐了口气，慢慢道：“什么话都给他说的明明白白，待在原地死路一条，百分之九十的几率吧！”

    “也是，有活路谁愿意等死！”

    “也不尽然，咱们汉人安土重迁，有一丝希望都不愿远离故土踏上未知，而公子的意思便是给他们讲清利害，选择权交给他们，生死都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额们做的仅是如此而已，聚集地也不想大费周章地迁回去一帮子肚子里有怨言的主，留下隐患！”

    “额看他们谁敢炸刺，老子活劈了他！”有队员狠声骂道。

    “你们哪，公子教给你们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那不能够，公子的话额可是牢牢记着呢！”

    “好了好了，抓紧赶路吧，今天的任务还有两个村子呢！”

    尘土落下后，只留下谢文傻愣愣地望着那个灰布袋子手脚无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