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堡祠堂。

    祠堂大院地案桌上除了几张宣纸与笔墨外，便是一个灰布口袋，袋口张开大半，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雪花盐。

    大中午的，五十余号青壮以及十几个半大小子齐齐整整地立在院当中，还有百余个妇人带着各自孩子也站在一边。另外还有二十来个七八岁男女童孤零零站在另外的地方。这便是谢家堡所有能够代表各自家庭做出决定的所有人了。

    谢文站在最前头，领着给谢家祖宗以及刚刚逝去的亲人烧香磕头后，便是最为主要的决议了。

    “众位亲族，这院子里有谢文的叔伯，兄弟，婶婶嫂嫂，侄儿侄女，姑舅姊妹，都不是外人，前些日子谢家堡遭逢大难，血泪还未擦干，另一场更大的灾难又要降临到我们头上。”

    说到这里，谢文稍作停顿，环顾了一圈众人担忧的表情，一些人已经猜到了原因。

    “开春以来，滴雨未下，赖谢家河保佑，麦子还有点收获，但是交了夏粮税后各家也没有多少余粮，到了现在，这天还未见半点雨水落下，黍子跟大豆虽然种下，可是大家都知道，谢家河已经断流，黍子跟大豆眼看着绝收。但是，这并不是最大的难处。昨日县里负责粮税的衙差来通告，今年的秋税又加了一层，大家伙各自家里有多少吃食，都心里明白，这税又有谁家能够交得起？即便是咱们变卖家产，可是就这点家伙事又能值几个钱！结果依然是被县里派来的衙兵把家里亲人带走抵了税，这样的结果，别村不是没有，可是又有谁知道，还是谁见过几个抵税的人回来的！”

    话音一落，首先女人们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就变了。

    “如今，谢家堡的存粮也只有一月的存粮，也就是说，一个月后我们就要吃地里面产下的粮食，可是地里有粮吗？仅有的这点粮食吃完后怎么办，等死吗？还是卖儿卖女，易子而食？你们说该怎么办？”

    谢文的话音不高，却如同霹雳击打在所有人的头顶，让所有人根本反应过来，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所有人其实都明白自己的处境，都知道得到赈济的希望渺茫，但都没有把话说出来，就是怕把唯一的泡沫给戳破，如今，谢文把最真实最残酷的现实硬生生摆到了他们的面前。几乎所有人都崩溃了。

    大院中哭声一片，二十几个半大孩童见到众人哭嚎，不明就里，却也想起自家亲人，顿时止不住了，孩童的哭声高昂尖利，一时间倒是压过了女人们的声音。

    没有拦挡，要让所有人明白眼前所面临的绝望，彻底击碎心底那一份侥幸！

    五十余号青壮没有哭，脸上全都是绝望与茫然，个别的眼神却是不甘与抗争！

    谢文安静滴站在供桌前不说话，就那麽默默等待，等待众人恢复理智的时候。

    “嚎嚎个屁！嚎能干个甚！都给额把嘴闭上！”一声狮吼猛然自耳边响起，震得谢文耳朵鼓荡。

    扭头望去，从来笑呵呵的五叔公须发怒张，恨铁不成钢地怒视着院内众人。嚎哭声噶然而止。

    “宗族存续，家人生死存亡之际，你们除了哭还能做个甚！听文哥儿怎么说！”

    “咳咳！”谢文揉了揉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事情是这样的！”把早上遇到的事情经过慢慢叙述给大院中的人。

    “可能大伙不太相信，你们来看这供桌上的东西就能明白是真是假了！”说完让众人前来观看。

    “这是盐？！”不信邪的人手指沾了点塞入嘴里，纯纯的盐味通过舌尖神经，冲击着意识。

    “这是雪花盐！”此人忍不住惊呼。

    “这么细，这麽白，比女人的身子都白！”

    “这麽多的雪花盐，值多少钱啊！”

    “……”

    大明的百姓平时吃惯了苦涩的粗盐，可也买不起太多，都是一两二两的零散购买，至于更精细的青盐连地主也不敢经常吃，哪里敢想象

    雪花盐，那是达官贵人的用品。连价格也不知道，只能靠想像！

    “这便是那些人留下的东西！我从没见过雪花盐，也不知道这十斤雪花盐值多少银子，可我知道这些盐能买下谢家堡所有人的命！”

    谢文说着说着声音不由地提高。

    “这些人图个甚？以他们的武力，谢家堡撑不过人家一刻，只能伸长了脖颈让人家砍！可是人家不屑！因为咱们的命不值得人家挥刀！额不知道这些人图啥，也许他们口中所言，那贵人心善，不忍见额等草民成为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派人来给额们一个机会，一个活命的机会！这个机会需要额们自己去选，去拼命！”喘了几口气，一口气神情激愤地说了这麽多，气息已经不稳。

    缓了片刻，才恢复平时说话的音调。

    “这不是额一个人的事情，所以额不能如此武断地替你们做这个关乎性命的决定，事情说开，大伙儿愿意留下等死的站到东边，想出去搏一条生路来的站到西边！”

    让身边的堂弟谢武给五叔公搬过一张木墩来坐下，五叔公快要六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谢家只剩下这麽一个宝贝，可要招呼着。

    五叔公阻止了谢武，这是啥时候了，他那里坐的住？

    “滚一边去，没得眼力见！”谢武讪讪，只能作罢。

    生死间的选择很难，有时候却又很容易。

    谢家堡的百姓大字不识一个，能在这个时代生存延续，自有其最朴素的理念，那就是绝不等死！有股子拼劲，更何况这些人的祖上多是军垦戊边的军人，骨子里有的是血性！前面的土匪宁愿退去，也不愿跟谢家堡的百姓拼个你死我活，西北汉子之彪悍可见一斑。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他们都没有别的生路可选。

    只是不到半刻时间，所有人都占到了西边，半大的少年与童子没有父母做主，也只能懵懵懂懂地跟着到了西边。

    “既然都没有异议，那么签字画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