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作品:《荒唐人生

    天气很好。月亮很圆。院子里静静的。李梦红拿着扇子,在躺椅上休息,嘴里哼着小曲。孩子们上晚自习去了。高吟松正在给学生批改作业。墙根下蛐蛐发出一阵阵韵律和谐的鸣叫,似乎在为她伴唱。她仰望着天上明朗朗的月亮,把手中的檀香扇随意地摔开拍拢。

    她新买的彩电被放在房门口,正播着节目。“咳咳,你……”高吟松从里面的写字台边站起来,瞅她一阵,弯着腰想去关正在呼呼旋转的落地扇。“关什么?让它开着吧。”她説。风扇离她少説也有三米。“我,以为你不要……嘿——呼。”他又打开电扇。“我不要你就不要啦?你扇呀。”她起了身,拿檀香扇往手心里打节拍。“我,有点冷。咳,咳咳。嘿呼……”他缩缩头,勾了腰,摸回写字台边又坐下,吸吸鼻子,继续他的工作。

    她绕过电视机,进了房间,啪地关掉电扇,把电视机搬到电视柜里,然后挨到他身边。“你怎么会冷呢?天这么热。”她説着,摇摇头。他吸吸鼻子,咳了几声,喘一阵气。“见了鬼了。花了这么多钱,吃了这么多药,什么医生都看过了,怎么一点起色都没有?”她説着到外边的燃气灶上给他倒了杯中药来放在他面前,然后开抽屉给他取一包包的西药。“我就不相信治不好你。我有的是钱。”她逼着他把中药和西药全吃了下去。“钱是贷的,要还,可不能乱用啊咳咳,咳咳……”他伏在桌面上喘了一会儿,对她説。“咸吃萝卜谈操心,你关心你自己的病吧,管那么宽干什么?”她笑起来,挨在他身上,捉住他的手,抢下他手中批改作业的红水笔撂在桌子上。“你休息吧。嗯,我看呀,你干脆什么都不要干了,在家里调养吧。你身体又不好……”她摸着他瘦骨嶙峋的躯体,手在发抖。“以前条件差。现在好了。我们有百多万的财富,还怕养不活你吗?”

    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昂起头来看她。“人活着,呃呃哩,不光是为了,钱。”他説着,伸出一双灰的很薄很细的手去把作业本一沓一沓地整理好。“嘿嘿呼——我,能够教书。”她从他的背后伸出双手去捉住他的双手。她的手是热的,而他的手是凉的。她的身子是软绵绵热烘烘的,而他的身子**是冷冰冰的。她在他耳边説:“睡了吧,明天早上你还有课。”他摇摇头,取过备课本,教材,又拿起了钢笔。她伸手抢掉那支钢笔,压在他背上説:“算了,不要再做了。我明天到教育局去找他们,让你病退了,回家来给我好好休息。”他支撑不住她的份量,被挤得扑在写字台上嘿呼嘿呼地喘粗气。他扭了扭,用力往旁边挣。“……”她拍拍他的苍白的脸,转身去关了房门,然后回头来,去开了柜子,取出一瓶药。那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他瞪了眼看她,一动也不动,什么话也不説。她脸绯红了,笑道:“看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呆子。”他偏了偏身子。“试一试。”她把药和使用説明都递给他。“花了几百块钱呢。”她在他耳根边悄悄説。

    他喘气不已,手往胸脯上喉咙边乱摸乱揉。她注视着他。“你怎么啦?”她搬住他的手不准他乱动。药物的强制作用使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把自己抖颤的手压在他的大腿上往里摸。她兹地倒吸一口凉气。他面对着她,不断地喘气。“梦红,嘿呼——我——嘿呼——我们离婚——吧。嘿呼——我不——嘿呼——害你——”他粗重的呼吸都冲到她脸上。她抿紧嘴,皱了鼻子,憋住呼吸,别开脸,走出几步,才呼——地松了一口气。“好臭。”她喔啊喔啊地翻着胃,泪水都蹦出来了。“你是吃了什么东西?出气怎么这么臭?快去刷牙漱口。”她躲开一点,大声説。他怔了一会,道:“我刚才,已经刷了牙……”她哼哼鼻子,坐到床沿上,靠着床枋,看着电视,説:“你以为你刷了一次牙就可以准一辈子了?你昨天吃了饭,今天还要吃呢。死卵。”她拍打着床枋,哼几哼,一把从床头抓起自己的小皮包,嘶地拉开,从里面取出两张大面额的存单。存单上写着她的名字。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百万富婆了。她将两张存单捧在眼前看了又看,然后打开箱子,锁了进去。“你写吧,关我什么事。”她放好箱子,拿了檀香扇,开了门,一脚踢得门边的小凳子当啷啷滚出去丈多远。她又到躺椅上去仰面八叉地去躺着歇凉了。

    他竟然不咳了,跟着她到了院子里。他的喘息声似乎也不象刚才那么急稠和大声。“见他妈的鬼。你开铁匠铺呀?”她好象被电打了,猛地弹起来,挥挥手,连声道:“去,去去,去。滚到一边扯颈去,少到这里来挡我的风胀我的眼。”他低下了头,身体在剧烈地幌动。她大声説:“你聋了?没听见是吧?”他从口袋里抠出皱皱巴巴的手帕,取下眼镜,擦着眼睛。“梦红,我有话跟你説。”他站着,腰弯弯的,背弓着。“有话快讲,有屁快放。”她又躺下,架起二郎腿,摔开扇子,一个劲地扇风。“……”他趔趄了两步,艰难地站稳了,用力向上挺胸。他喘气。大声地喘气。他哆哆嗦嗦地説:“我,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