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作品:《荒唐人生

    他们开了三辆货车一辆轿车来。车都停在公路上,用帆布篷罩着。雨轻悄地爬上车篷,写吟着一篇篇静穆的诗歌。车上没有人。空气中偶尔响起雨水掉在地上后的水泡破裂声。路面很烂,油腻腻的的黄泥巴很厚很稠,象搅熟的面糊糊,一脚踏进去,泥泞瀌得很高,泥巴呱地就会翻卷到鞋面上来。

    伍魁洪穿的是一双三结头皮鞋,鞋帮上还镶了金边,很别致。他小心翼翼地跳跃着,寻找略为干湿的地面落脚。那地上都涟漪着水。他一脚踏去,平整光滑的地方就被刮出一道沟糟,使他趔趄一阵,才站得稳。“他妈的,想害我?”他咬咬牙,猛地迈出一脚,踏进了泥浆里。那黄泥如胶似漆地裹住了他的鞋子。他奋力往上提,竟有一股强力往下拖他。他的脚丫从鞋子里脱出来了,可那鞋却洇没在泥浆里。他站立不稳,穿袜子的脚往前一冲,叭地蹬进泥巴浆里。“妈个巴子。”他骂了一句,弯下腰,从泥浆里把那只被黄泥灌满后重了四五倍的脏稀稀的皮鞋拖出来,瞅瞅,挥挥手,撂进溪沟里去。然后,他脱下另一只脚上的皮鞋,看都不看,一扬手,也扔进溪沟里。他甩甩沾满泥浆的手,打着赤脚板,高高地绾起裤脚,往泥浆里乱走乱踏,倒也非常自在。

    “这鬼地方……”李梦红瞟他一眼,喷地大笑不止。格格地笑声尖尖的利利的,象刀一样割人。马路坎下的山溪里,焦黄的水在狭窄的溪沟里上下左右地乱冲乱扑,咆哮之声如雷如鼓。“快拉我。”李梦红一不小心,差点摔个仰面八叉。“莫轻轻狂狂,滚倒了不好。”伍魁洪跑近她,一把抓住了,提起来,走。

    他们走到车边一一查看。车上没有一个人影。“噫,人呢?都跑到哪里去了?”李梦红转脸看看前面约百米处的路边小杂货店。“肯定在那边?”她仄仄歪歪地撑着伞,让他扶着,朝小店走去。果然,人都在杂货店里。

    “四季发财!八匹马呀!”

    猜拳行令的声音都有点嘶嘶的。随后就听见男人和女人的笑声纠缠在一起。

    伍魁洪抬腿就要踢门。她拖住了他。“算了。”她眯上眼,瞅密密斜斜布满雨丝的天空,长长在叹气。“这时候叫他们出来,也没什么事做,不如让他们玩个痛快。”他们身边,就是光秃秃的山。山坡上有一方沙石被雨水拔去了根,离开了山体,正慢慢躺下向公路滑来。

    “实在不行了,十公分的杉木条子也收。我出六块钱一根。”李梦红再回头去看自己的车队,三辆货车,只有一辆车装满了原木,另外两辆都空着。“我不能白跑这一趟。”

    “两米长,幺洞的条子?”伍魁洪想一下,摇头。“那是杉木苗,太糟蹋了。”

    “你不收人家收。上次那伙湖北佬收的就全是杉木条,四块钱一根。只要是木的,都有用。”李梦红苦笑着,把伞移开一点,昂头看看眼前的山。那方山沙在山体上划出一道不规则的弧形,被黄色的浊流冲刷着正加速向下滑。她退开几步。那方沙土俯冲的力量在加强,速度在加快,最后终于象一头失去羁袢的疯兽,奔扑而下。轰!塌下来了。一堆的石渣子,沙粒和土块,扑在公路上。有好些泥土蹦飞了,瀌起很高。李梦红皱皱眉毛,扬手抹一抹脸上被泥渣溅打的部位。“……”伍魁洪扑过来,突然提起她往边上闪。一块尖尖的黑色岩石骨碌碌地滚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呼……”李梦红捂住心口,定定神,朝伍魁洪道:“你叫他们都出来,挨家挨户地去收。只要是木的,都要。死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早离开这鬼地方,早好。”她朝小车走去,然后拉开车门,爬进去,躺下来,睡觉。

    伍魁洪把躲在杂货店里的人都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