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作品:《荒唐人生

    胡荣爬进车里,发现好象睡着了的李梦红,眨眨眼,点了一支烟,坐地驾驶台闷闷地吸。

    “给我点支烟。”她叫。

    他跳了一下,点燃烟卷递给她。“你吸这种烟?出你妈的洋相。还厚着脸皮拿来孝敬我?”她接过烟,先看看商标,就骂起来。她按下玻璃,把那烟扔出去,从衣袋里掏出进口的香烟来,拔出一支塞进嘴里,余下的都塞给了胡荣。“你看看,这是什么烟?”

    “嘿,还嫌不好?我一般都是抽这种烟。只要能出烟子。管他是什么牌子,还不都一样?”胡荣把那洋烟接到手里看几遍,然后塞进衣袋里,仍旧吸自己的低挡烟。

    “烦死个人。这鬼地方,玩也没地方玩,货也收不齐,还老是下雨。”她打着呵欠,按太阳穴,摆头,叹气。“你想不想回去?”

    “无所谓。在哪里都一样。”胡荣整个人都扑在方向盘上。玻璃全部被升起来了。“我看乡下也有乡下的好处。”

    “我昨天一夜都没睡好。好,好什么?那臭房子,老鼠多得要命,一夜到亮都在房里咣咣啷啷地闹。有时候,老鼠在床上跑来跑去,差点把我耳朵咬下来……呸。”她又打一串呵欠,説:“伍魁洪又死封建,説是在农民家里不能同房,要给人家送霉运的。一个人睡,又冷又无聊。你想,怎么能睡好呢?”

    “一个人睡,肯定睡不好。”胡荣説。

    “你怎么不来好好地伺候我呢?”她笑笑,瞟着他。他眨眨眼,抿抿嘴,从前排爬到她身边来,解开她的衣扣,掀开她的内衣,把头埋到她胸脯里,含着她的**,时轻时重地吮吸。

    “废物!”她把手从他的裤裆里收回来,狠狠地拍他一把。“昨天你跟谁在一起?”

    “没有”胡荣把脑袋摇了几下,晕晕乎乎地望车外的世界。她拉下乳罩,扣好衣服,有气无力地从车里滚出去。雨已经暂时停了。天阴阴沉沉的笼罩着山峦和村寨。一些十几岁的孩子扛着刚从柴堆里选出来,刚从山坡上剁下来的只有两米长、十公分直径的小杉木条子排起长长的队伍挨在车边等收购。那些雾里水里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收木的人。李梦红身上热热的,下身润润的,总有点别扭,站在那里不肯走动。伍魁洪打着赤脚跑到她身边来。“我有点不舒服,脑袋晕得要命。你要他们快收点。收满了,就回去,莫再耽搁了。”

    “你不快活就走开去点。”伍魁洪抻出一只手,摊在她面前:“拿钱来。”他接过装钱的皮包,晃了晃,説:“嗨,造万代孽喽,那么大一点的树丫丫都砍下来了。都是这钱害的。”她昂起脸,朝他飞个媚眼,笑笑地説:“哪个不想钱?你不想?瞎子见钱眼睛开,跛子见钱飒就来。不想的傻卵。”

    他别过头,忧郁地看看光秃秃的山。山上只有被风雨蚀化了的碎石片和焦黄的、枯褐的泥土。雨水在山坡上涌着,汇成一股,寻找沟缝,夹着泥沙呼呼轰轰地冲下山来,越过公路,扑过沟谷,蹿入溪流,掀起扑腾的泥浪,发出沉闷的吼叫。这种泥水的搅拌物很多,仿佛一条条毒蛇,蠕动着奔扑。几条毒蛇交汇在一起,便扭打一番,撕扯一番,变成了一条怪蟒,低着头,急疾地蹿跃,身躯和尾巴不住地扭曲和甩打。这山太光了。这里以前还是原始森林哩。“这地方,败完了。那年,我到这里修水库。那树好大,林子好深。大白天里,一个人根本不敢进山去。那时候,有豺狼,有野猪,还有豹子呢。咳!那金钱豹,吃一了头猪崽,胀得憨憨的,爬到树叉上去睡。妈的,那畜生爪子锋快,抓一爪,肉都拉了去。它要和人打架呢。”伍魁洪叨着烟卷,皱紧了眉毛,左右观看着,不停地叹气。“那时候,那树好大,只要一根,剁下来,把中间掏空了,就是上好的棺材,独木棺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你説什么?修水库?你来这里修过水库?”她听他説着,感到不可思议。“这地方有什么水库?我怎么从来没有説过哦。”

    “嗨。你不知道。那时候,人千人万的,各个乡各个村都抽人来修水库。从这里再往里走几里路,有座大水库。这路,也是那时为了这水库拉材料才修通的。为了修这座水库,死了很多的人啦。”他把皮包撂到肩膀上背着,打着赤脚板,一摇一摆地走到收木材的彭见一身边去。

    溪谷里的水不住把舌头舔到马路上来。那些耸起的黑黝黝的岩石在溪中昂着狰狞的头,荡起一个个漩涡和一朵朵浪花。那是不断地挑起阴森恐怖的流淌的黄色水焰。公路伴着溪流渐行渐远,路面也渐行渐高,离溪流也越来越远。那路,盘盘旋旋的逐渐绕到半空中去了。

    “快,快。”伍魁洪见一个半大的孩子黑乎乎的光着上身,扛子几根松木条在身边,又见溪水来势益猛好象要漫过石桥,便连声催促。

    “伢崽,拿了钱回去存好,今后好讲个漂漂亮亮的老婆。”他咧咧嘴,逗那孩子。

    “我讲老婆不要钱。要钱的老婆我不要。”那孩子将杉木条顿在地上,认认真真地説。那双脚丫被泥巴浆裹得黄黄的。

    “讲憨话。你不肯花钱,哪个肯嫁给你?”伍魁洪抢过那捆杉木条,也不用尺量,就摔进车厢里去。车厢里正在堆木的人大叫“要打死人了”。伍魁洪不加理会,扯几张票子塞进孩子的手里,眯眯眼,瞅瞅那认认真真地数钱的半大小伙。“你那裤子要捆紧点。鸡公快叫了,莫放飞走了,看你去哭皇天。”

    “它飞了,我就要你赔。”那孩子扭扭,把钱卷成一团,塞进裤袋里,笑道:“我才不怕,反正它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讲天话。”伍魁洪开心地大笑几声,説:“你注意了,莫让姑娘咬断你的雀雀……”

    “她不敢……”那男孩一路小跑,早已过了小桥,黑乎乎的背影融进田野山色中去了。

    李梦红望着去远了的半大小伙,不禁失声笑了起来。她后退几步,拉开车门,就钻进小轿车里。“今天我肯定要发财。”她眉飞色舞地説:“左眼跳财,右眼跳来。我这左眼一直在不停在跳。”胡荣扫她一眼,笑笑,扭扭,不吱声。“你怎么啦?这么老实巴交地干什么?纯粹一个愚蠢货。”她轻轻狂狂地拍他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