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作品:《荒唐人生

    公路盘到半山腰以后反而平整了,弯弯曲曲的扭着头甩着尾。车辆这时爬行得非常缓慢。特别是运木材的货车,呜呜的叫唤不停。车轮碾过的地方,污水和泥沙哗啦啦地撕开成条幅在空中飘舞。本来就坑坑洼洼的路面,这时变得更加泥泞不堪,而且非常打滑。

    胡荣这时叽叽咕咕地説了句什么。李梦红和伍魁洪都没有听清。“他妈个巴子,讲话怎么象蚊子叫了?讲清楚一点嘛。”伍魁洪説。

    “你看下面。”李梦红叫着。

    公路转了一个大湾,溪谷也随着山势绕了一道湾,那溪流出现了怪异的现象。下游逐渐干涸了,暴露出窄小的在茅草丛中的河床;上游却轰轰隆隆地巨响不已,一条灰黄的巨龙正昂着头在狭窄的沟谷中左冲右突。那股灰黄的洪流越扑越快,一蹿一跃的,正如神话传説中失去羁袢的孽龙。山坡上砍柴的汉子站在高处撕破嗓门,变腔地呐喊:“出蛟了。出—蛟—龙—了!快跑呀。快—跑呀!”

    公路在绕够了圈子后突然向下俯冲,直跌进狭谷里。地势开阔了许多。溪岸边的人家分明听到了那凄历的呼喊,也感受到地皮在震动,于是人们忙得乱得一团糟,怡如被猛虎扑散后的羊群。恐怖刹那间笼罩了大地。

    公路距离溪谷大约三十米远却只有不足五米的绝对高度。溪坎上是种下了作物的良田。附近的村庄里一派混乱。喊叫声,猪嚎声,羊咩声,牛哞声,妇女尖厉恐惧的呼喊声,孩子失去依靠后绝望凄苦的号叫声,男人粗暴焦躁的诅咒声,唏唏呜呜的风声,器物碰撞、碎裂时的怪声……全部搅和成一团。居住在地势较高处的房屋里滚出一伙人来,直滚到山脚,滚进溪岸边的村寨里。那些家禽扑打着翅膀飞上屋顶,扑进草丛。女人们哭兮兮地哀叹。老人们指天划地的诅咒。孩子们惊慌失措地奔逃。男子汉嘶哑了嗓门骂娘。大多数的人们并不明白“出蛟”是什么样子,只知道是山洪暴发了,是非常恐惧吓人的。有几头牛被主人用木棒子狠狠地敲打着,撵到山上去。那些猪也叉开蹄子哼哼地被人们掀倒在地上准备抬走……

    那狭谷中的怪物根本没有留给人们多少搬运财物的时间,呼啸着从山中扑出来了,仿佛一条被囚禁了千万年的毒龙,发泄着,凶残地昂着头,披散着粘稠的焦黄的头发,咧开了血腥的大口,捶打着,踢踏着,嘶吼着,气势汹汹地奔扑而来。那股泥沙、树枝、草皮和其他很多很多杂物搅拌成的浊流冒着烟雾,卷上转角处的山岩,跳进对面的田土,压倒了树木,摧毁了木房。第一股浪头铺下地,好象被铰碎了,撕成了无数的细缕,哗哗沙沙地嘶号着向四周迸流。紧跟着第二个浪头又飞扑过来,跌过土坎,狠狠地砸在山岩上,一盘旋,哗哗地泼回溪谷中去,庄稼被刨了起来,漂浮在水面上急剧地打旋。田埂被淹没了。山谷中的怪物把庞大的身躯压过来,完全覆盖了田土。而那龙头,一层更比一层高地卷扬起来,扑向村庄,扑向山林,扑向一切可能供它横行的地方,可以听到水中叭叭啪啪的混响。可以看见水面上吱吱地冒出白烟雾。很多石块、木材、器物在水中互相拍打、撞击,碰得大山也竦竦地颤抖,道路也索索地震荡。浪头扑进村寨中去了。那吊脚楼晃了几下,吱吱!嘎嘎!嘎—!轰—楼房倒塌了。木板和椽皮、檀子及屋柱子都被洪流掀起来,在焦黄的浊流中乱撞。

    水似乎减弱了势头。一些木板和家具横在湾地里振荡。一些家畜也在没头没脑地往高处划水。人们都痴痴地看着这一切,好象一群用泥巴和木头雕刻出来的菩萨。

    溪已经不再是溪。凡是平坦、低洼和缺口的地方都被水漫住了。水也已经不再是水。那是一种粘稠的混合物,是沙土、石头及其他杂物搅拌的泥石流。分不清哪里是村寨,哪里是道路,哪里是田园。总之满目的都是浊流,都是被摧毁的房屋,都是被洇没后又浮起的器具,都是被搜刮起来的草木。

    植被的被毁,土地的沙化,蓄水能力的锐减,终于导致了灾难的发生。人们掠夺式的经营被大自然报复了。那些来自大森林的财富顷刻间就被山里钻出来的怪物吞食得干干净净。

    ……

    “快开车!”李梦红把保险带系上,双手死地抱住伍魁洪。“再快一点,快!”小汽车闷哼一声,飞旋着车轮,碾着稀泥浆,没命地狂奔。车身剧烈地前仰后合、左右摆荡。很快,车已经随着公路攀爬到半山腰上,脱离了危险地带。那狺狺作势的恶龙尽管气势汹汹,却怎么也爬不到半山上来。

    公路边有很多惊慌失措的人。他们扬起手来,示意停车。车碾过去了。后面留下一串又一串污秽不堪的诅咒。“找死。”李梦红骂了一句,铁青着脸,把牙齿咬得格格叫。

    “把车停下……”伍魁洪扭头去看。

    “帮他们运点东西……”胡荣减了速。

    “开车。快开车!”李梦红把胡荣踢了一脚,摇下玻璃,扭头去看自己的车队。“这车能运什么?少管闲事。快开车!不许停!”她大声命令后面的车。没有任何车辆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