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作品:《荒唐人生

    汽车继续向前行驰。

    河中出现了一方狭长的沙洲。沙洲的一侧是很大的河湾。人们在沙洲与河岸之间修了一些钢筋水泥的桥墩子。没有桥身。沙洲此时已经快要被完全洇没了,一些茅草在水中摇曳着,时不时抬起头来。但,洪流不肯给予那些茅草以喘息的机会。于是那些草丛被扯得象疯女的长发,乱七八糟地飘散开去。桥墩子也尚未被完全洇没,大约有二尺多高的墩头还露在水面上,将焦黄的水流的撕成巨大的破裂开来翻飞飘舞的“绸布”。沙洲成了分水岭。洲的一侧水势汹涌,就好比千军万马在鏖战,就好比无数的荒原上的野马曳着杂色的鬃毛、挺着钢铁炉子似的胸脯、尥着无比坚劲的蹄子在肆无忌惮地狂奔。而沙洲的另一侧,却水势平缓,洪水在沙湾里形成回流,水面狺狺地牵扯着盘旋的涡流,硕大的蜂房不断往上拱,尤其是水面上时不时突突地跳出几点分明得见泥沙的水波,似乎听得清水底铮铮沙沙的流沙声。

    很多的木材,杂物都被卷进了洄水湾里。河岸边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个怨天尤人的看客。看客中不时有人阴沉着脸摇头晃脑地离开。这时,有一串添了红漆的铁桶一蹿一跃地摔进洄水湾来。这是水电站用来阻挡浮渣进机房用的。那串桶子挂在桥墩上,折弯了铁条,分做两股挂着,被飘飞的水流掀动着颠荡起伏,不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洪水卷上桥墩,翻转着落下来,又归入平静。浮材在这里越堆越多。

    李梦红的车队此时越行越慢,渐渐地就停下来了。“停车。”她推开车门,钻出来,手扶在轿车上,双眼死往洄水湾里瞅。

    水中爆炸出惊天动地的闷响。一棵在水中丫丫杈杈地躺着无处翻身的参天古树被洪流掀着,拖着,将几十米长的躯干猛地碰到桥墩上去。桥墩上的水泥立即就飞了一块到半天上,打几个撂,才掉进冒烟的水里,不见了。桥墩上露出几截弯弯曲曲的钢条来。那树木嘎——呀!地嘶喊着,白白地炸开一块,尾部的枝叶擞擞地在水面翻几翻,沙沙!哗哗!哇哇!啦啦!……一阵混杂的嚎叫之后,甩几甩,掉了个头,树干调转来,又扎扎实实地靠在桥墩上。紧接着又是一声混浊的沉闷的惊天动地的巨响。河面上溅起濛濛的水汽,炸开簇簇的浪化,卷起堆堆的泡沫。古树的枝丫又拨动了一会,才卡在桥墩上,不动了。河面上漂移的木料一根紧挨着一根,不时互相撞击,不时啪叭——嘎呀地轰鸣。一些家具、电器也混杂在其中。

    “你看,那棵大树是什么木?榉木,上好的榉木。啧啧……”她伸手把伍魁洪从车里拉出来,指指点点地説。“你看,好大的树,至少要值十万多块钱。还有……”

    “神经病。”伍魁洪阴着脸。

    其他的车也依次停下。大家都跳下车来,跟着看洄水湾里堆积的木材和财物。附近没有什么人家,只有几座光秃秃的黑不溜秋的小山。

    “我们走过去看一看。”李梦红挽住伍魁洪的胳膊,半推半拉地带着他踩上田埂,往水边去。田里没有种什么庄稼。“看什么鬼喽?”伍魁洪应了一句,慢吞吞地不肯走。

    “我跟你讲。你先莫着急嘛。”她用手拐轻轻地顶他。“乖老公,你莫我斗法,好不好?听话。”她笑嘻嘻的,好象很开心。

    河面已经明显地比平常增宽了。水面上成堆地飞漩着浪渣、泡沫、草木……水体是凹凸不平的涌动的苦干大块,上面还散布着许多光溜溜的底部阴暗的坑坑洼洼。那一串铁桶仍然挂在桥墩上,兜了水,摆荡得更加厉害。

    “你看到没有?就凭那棵榉木,就是上万的钞票。还有其他的木料,铁桶,家具……被大水冲去了实在太可惜了。”她站在河岸上,离洪水极近了,感到土地在索索地颤动,听到水底铮铮喳喳的流沙,听到浪潮扑击桥墩的喧哗。“这里安全多了。刚才那两个小伙子……这里相比太安全了。去捞上来。反正我们有空车装,无本万利的生意,不做太傻了。”她説。

    “……”他大吃一惊,瞪她一眼,扭头再望一望在河湾里洄流的洪水。他们带来的人除了王英英和李梦红自己,都是铁打的汉子。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卟卟地吸几口,身架子控制不住就打颤。他突然弯下腰,将巴掌探进洪水里,稍后又收回来。他的手上立刻就沾满了焦黄的沙土。他哼了一声,扭头对几个年轻人笑笑,大声説:“喂,老子去把那串桶子捡过来。你们哪个有胆子,陪我走一趟?”

    大家都闷住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桥墩、那铁桶、那木料和那咆啸的洪流随时都在向生命发生死亡邀请。财富固然引诱人,但生命也非常宝贵。只要理智一点,都会害怕。

    “拉了那串铁桶,每个人发一百块。拉了那棵榉木,每个人发两千。”李梦红把手中的包撂到空中。车上有钢绳,有锯片,有一切用于伐木的工具。“当场兑现。”她大叫。

    “嗯哼?!”伍魁洪一把撕下衣服,撂在李梦红怀里,翻翻眼皮。“去搞几瓶好洒来。”

    他只穿一条三角裤叉,浑身臌臌胀胀的肌肉律动不止。他抓一把泥沙水,劈哩叭啦地往身上拍了几把,然后顺着长满绿草的斜坡往另一个地方走去。到水边了。他感觉到地皮在竦竦地跳动。水底的流沙声更加密急杂乱,好象无数的妖魔鬼怪在水底吵架、奔跑。

    “怎么?你们算什么男子汉?”李梦红并没有变脸,嘻皮笑脸地、甚至有点放浪地説:“我老公都下水了。你们这些家伙,年轻骨嫩的,还雄不起来?你们裤裆里夹的是什么东西?”

    吕德山已经剥去了上衣,挥着膀子挨到伍魁洪的身边去。“沤了这几天,一身臭气,正好将就着洗个澡。”他説着,人已经钻进了水里。

    其他的年轻人也纷纷脱去了衣服,互相推搡着,嘻嘻哈哈地跳进水里去。只有杨明光阴沉着脸,慢慢地向后退。“都给我下水去。”李梦红大声命令着。

    李梦红盯住他,变了脸色,切齿地笑道:“把你洇死了我负完全责任。是不是你脱不了裤子啊?要不要我找个小姐来帮你脱?什么黑暗的事你都做过了,还怕这水?下去。”杨明光哆嗦着,慢慢解开衣服,剥掉外套,缩头缩脑地摸到水边,闭上眼,悄悄地滑下河坎,钻进水里。同伴使劲推他一把,将他推到了河心。

    “不要都去轰那串铁桶。碰到什么就捞什么。喂,那根木不是很好吗?”李梦红站在岸上,尖着嗓子,大呼小叫。“快点,把那保险箱抓住。再去一个人帮忙。快!莫冲走了。”

    王英英这时才钻出驾驶室来,青着脸,直着眼睛,站到李梦红身边,好久了,才説:“这,么……红姨,董事长……这……他们,他们万一,万一伍总他……伍总他年纪大了……

    “嗯?你着什么急?”李梦红斜斜眼睛,冷冰冰地吩咐道:“来,拿钱去,到那边的店子里买些好酒来,最贵的,白酒,度数要高。有什么好就买什么。”王英英接了钱,离开了。

    第一批人上岸了。他们抬的不是木材,也不是铁桶,而是一只三尺高的绿色保险柜。大家一脸泥沙一脸笑,指手划脚地説胡话。李梦红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当着她的喽啰们大声地联系有关“劳军”事宜:“喂,龙溪大酒店吗?我姓李,李梦红。对,对。我有一伙兄弟,今天到你那里吃晚饭。对,要最高档次,一流服务。对,罗总,就这样啰。哦,基本上都是男的,每个人安排一个小姐,要漂亮一点的。对,误不了?我相信罗总一定误不了……”

    男人们大笑,又扑到洪水里去。其中一个扭头来説:“老板,你少点了一个小姐。还有伍头呢?他要不要也找个漂亮的小姐陪?”大家笑闹得更张狂。浪花也搅得四处乱飞。

    “你莫乱讲话,当心乌龟把你那泥鳅咬断了,给你个漂亮小姐也浪费。”李梦红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