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不断寻找

作品:《人形凶器

    “楚石先生,是你吗?”电话那头,卓韵秋轻轻软软的声音把方绝从恍惚间惊醒。

    “是我。”他回答。

    “你身体不舒服?声音有点奇怪哦。”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打电话给我。”

    “我不是說过,会打给你的吗?”电话那头,卓韵秋轻轻笑了起来,清脆的像落山风下摇摆的风铃:“我要好好谢谢自己的救命恩人的,怎么会不打给你呢?”

    “你已经谢过我了。”方绝說道。

    “怎么說呢,今天学校里有个演唱会,”卓韵秋仿佛没有听见方绝的话:“我会表演一个节目,邀请你来看,从后台进去的话,就不用买门票了哦,虽然门票也只要3块钱……呀,我是不是說的太多了,你还在听吗?”

    “我在听。”方绝回答。他看了看屋子里刀锋的组员,他們还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楚石先生会来吗?”

    方绝沉默了好一会,才說:“会来。”

    “今天晚上7点,SH大学主礼堂,我在边门的那个花坛边等你。”卓韵秋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方绝挂了手机,一个人在长长的走廊里站了很久,四周很安静,方绝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夜晚很快的降临了。方绝来到了卓韵秋就读的SH大学,校园很漂亮,三三两两的教学楼被草地小河围绕着,香樟和杉树遍布在林荫道的两旁,下面有些石桌石椅,流连着年轻情侣亲密的身影。不停的有或踩着滑板,或骑自行车,或一边踢球一边跑着的大学生从方绝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阵清新的晚风,到处都是青春飞扬的影子。

    方绝问了好几个学生,才找到了卓韵秋所說的大礼堂,外形就像一个体育馆,大门外已经聚集了好多学生,几个学生会干部模样的人在收门票,还摆了一个小摊兼卖饮料零食。

    方绝饶着礼堂走了快一圈,总算找到了那扇所谓的边门,和那个花坛。一盏细长的路灯立在碎石铺成的小道边,灯光里有无数小虫子飞快的在飞舞。灯下,一个少女坐在花坛的水泥台阶上,两手靠在膝盖上支着下巴,呆呆的出神。

    方绝真的不想走过去,打扰这副安静的图画。他静静的在树下站了好一会,走了过去。

    直到方绝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卓韵秋才刚刚发觉。她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略带歉意的說道:

    “对不起,我在想一些事。”

    “你不用抱歉的,我也是刚到。”

    卓韵秋看了一下腕上的表,7点刚过,抬头一笑:“很准时,一起进去吧。”

    走进了礼堂的边门,这里是后台,很多学生在忙忙碌碌做着上台前的准备工作,一些女孩很认真的为男生化妆,把他們的脸用腮红抹的像两片猴子屁股,更多的人在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女生追着男生在这块狭小的空间里追追打打,很是热闹。

    “今天是学校的春季文艺汇演,”卓韵秋介绍道:“学校里会那么几下子的,都跑来啦,所以我这个差水平也可以登台了。”

    “卓韵秋!”有人叫了她一声,一个短发的女孩抱着一把吉它跑了过来:“你刚才在哪里?到处找你呢,给,这是我帮你借的吉它,可要请我吃饭!”

    “谢谢。”卓韵秋接过了那把吉它。她自己的琴掉在了天国夜总会,如今已随一把大火化成了灰烬。

    “这位是谁呀?”短发女孩瞅了方绝两眼,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莫非,是你的那位?这可是大新闻呀!”

    “不要乱說……”两抹淡淡的红晕浮上了卓韵秋的脸颊:“只是朋友而已,我请他来看演出。”

    “我叫楚石。”方绝自我介绍道,但他脸上那张毫无特征的面具,显然让异性起不了好感。短发女孩只是向他略微点了下头,就算打了招呼:

    “卓韵秋,你的节目排在第七个,准备一下吧。”

    “知道了。”

    短发女孩走后,昼韵秋看了一眼方绝,发现他一个人靠着墙,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神空洞洞的,一副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她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拨弄了几下吉它的弦,认真的调起音准来。

    “楚石先生,刚才那个女孩是文艺部的部长,很好的女孩子,介绍给你做女朋友好不好?”方绝话太少,卓韵秋忍不住找了个话题。

    “好啊,”方绝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过她好像没看上我。”

    卓韵秋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方绝指了指这自己脸上的那张面具:“像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也轮不到我这样的吧。”

    “哎,你倒是很诚实。”卓韵秋拿出一块拨片,轻轻在吉它的四条弦上拨来拨去,没有什么曲调:“楚石先生有女朋友了吗?”

    方绝想了一想,說道:“以前有过,但后来不得不分开了。”

    “是吗,那个女孩肯定很可怜,”卓韵秋微笑的向方绝点了点头:“没人要的小孩。”

    外面掌声响了起来,主持人正在用港台腔调的语调,宣布校文艺汇演正式开始。不是很专业的灯光师手忙脚乱的调节着舞台灯光,表演第一个节目的几个学生站在幕布的后面,脸上很紧张。

    方绝静静的听着卓韵秋调音,一个接一个响起的音符成了他耳朵里唯一能听到的声音。

    “调好了。”卓韵秋重重的扫了一个和弦,满意的說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这个的?”方绝用下巴指了指那把吉它,双手仍放在口袋里,问道。

    “嗯,是什么时候呢,很久了,”卓韵秋歪着头想了一会:“大约有五年了吧。”

    “卓韵秋,你见到连军了吗?”短发女孩跑过来,一脸的焦急。

    “没有呀。”卓韵秋摇了摇头:“他还没来么?”

    “这个混蛋!”短发女孩气的脸都白了,指着怀里抱着的一个非洲鼓:“好不容易借到了这个东西,他却玩失踪!如果没有鼓手伴奏,你这个节目就会失色很多的!”

    卓韵秋想了想,目光向方绝看了过去。方绝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就像五年前在一次英语小测验中,他打小抄被卓韵秋大义灭亲向老师报告一样,很不好。

    “楚石先生可以帮我的,”卓韵秋笑的很愉快,又让方绝想起了那次在杭州她没收自己钱时的表情。

    “啊,那真是太好了。”短发女孩立刻把手里的非洲鼓塞到了方绝手里:“那就拜托你了,好好加油,不要影响我們院里的成绩!”

    “等一下……”方绝还想說什么,那个女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很简单的,楚石先生,你只要站在我旁边,和着我的节奏敲这个鼓就行了。”

    方绝抱着那只长圆形的非洲鼓,叹了一口气:“卓韵秋啊……”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就为我表演一次好不好?”卓韵秋凝视着方绝的眼睛,說道。

    方绝心里格登一下,他忘了卓韵秋的生日!今天是三月六号,真的是她的生日吗?自己真的不记得了。

    连卓韵秋的生日都忘了,这几年来,我还记得什么呢?方绝想。

    “好的,我来打鼓。”他点头。

    让卓韵秋惊讶的是,方绝的鼓打的很好,那种非洲原始悠远的节奏,在那个人双手随意的轻拍下,活灵活现的表现了出来,她感觉自己的吉它简直成了鼓声的陪衬,一起飘荡在非洲那片广阔无垠的草原上。

    “太神奇了,你简直就像一个非洲部落里的鼓手!”排练结束后,卓韵秋惊奇的說。

    “那里是我第二故乡。”方绝轻轻摩挲着那面鼓,出神的說。

    卓韵秋看着方绝:“你真是一个怪人——请原谅我叫你怪人——究竟有着怎么样的过去呢?”

    方绝避开了她的目光:“也许以后,你会知道的。”

    第六个节目快结束了,几个穿着宽松T恤滑板裤的男女学生就着一段劲暴的音乐,随意自信的扭动着自己的身躯,看上去就像会转动关节的木偶在舞蹈。在美国街头看惯了黑人街舞的方绝,总觉得有些滑稽,黄种人的肌肉的力量和柔韧性天生比黑人差一些,在很多方面,都需要刻苦的后天努力才行。

    他马上就没空想这些了。主持人走上了台,念到了卓韵秋的名字。

    “该我們了,要上了啊,楚石先生,”卓韵秋转过身子,对着方绝說道:“紧张的话,就和我一起深深的呼吸吧,我每次紧张的时候,就深深的吸气。”

    “我还好。”方绝回答。他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在全班面前做自我介绍,紧张到只能說出“我是方绝”四个字的小男孩了。他把鼓背在自己的身上,对着卓韵秋一笑。面具做的很精巧,也是微笑的样子。

    “加油吧。”卓韵秋向他点了点头,迈步向舞台上走去。

    方绝跟了出去,红色和蓝色的聚光灯照在了他的身上,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他的心情却很平静,甚至有点伤感。

    伤感,竟然是伤感。方绝自我嘲笑的想到。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伤感过了?真是莫名其妙的情绪。

    沉浸在自我的这种情绪里,他连卓韵秋介绍节目的說话也没听见。直到吉它声响起,他才条件反射般的敲起鼓来。

    吉它的乐声,鼓声,卓韵秋的歌声,像一片漂浮在空中的云,携着方绝的思绪,不停随风飘荡。在风里,所有的景物朦胧的只有个轮廓,不断的远去,消失不见。

    卓韵秋演唱的歌曲是SUNRISE,一首节奏感很强也很飘逸的英文歌曲。舞台下的学生反应虽然不是太热烈,也还算热情。灯光师把背景灯光调暗,两束明亮的白光把方绝和卓韵秋变成整个礼堂唯一真实的存在。

    音乐声中,方绝转过头看着卓韵秋,发现卓韵秋也在看着自己,眼光是那么熟悉,就像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难道她认出了自己,不可能的。方绝正思索间,卓韵秋对他微微一笑,转过头去继续弹琴,继续唱歌,唱的非常动听。

    方绝的眼前,礼堂里,似乎有一轮淡红色的太阳从暗中升起,柔和的金光洒在了那个女孩的身上,为她批上了一件闪烁不定的霞衣。方绝的鼓打的更好了,节奏出奇的明快,带着丝丝的异域风情,把他們两个完全包围起来。

    当一曲终了,热烈的掌声响起时,方绝有种置身梦境的感觉,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在哪里。他瞬间又回复了常态,几乎有冷汗从背上流了下来。这种恍惚的感觉,让他觉得危险的来临,已经十分的近。

    “太棒了。”在后台,卓韵秋开心的小声叫道:“我們的合作真是完美,你的节奏给我的歌唱带来了新的内容,非常的美。”

    方绝把鼓从身上解下,放在了墙角。他发誓以后在也不做这样的事情,现在不是这样的时候。

    “一起出去走走?”卓韵秋提议。

    “好。”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校园有些黑,稀疏的路灯和教学楼的灯光并不足以照亮这里的每个角落。卓韵秋和方绝一前一后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漫无目的闲晃,时间飞快的在流逝,两人却似乎毫无察觉。

    春天的夜晚有些凉,露水凝重,卓韵秋突然回过身,问道:“想吃点东西吗?”

    方绝不饿,但还是說好。有些事情做,总比这样无目的乱走好一些。他想告辞,却有些舍不得走,心里十分矛盾。

    两人来到了校外,校门对面有一间竹子搭成的棚,是个简易大排档,生意似乎很差,一个顾客也没有。

    “请你吃这个,不会有意见吧?”卓韵秋递给方绝一双一次性木筷,问道。

    “不会。”方绝摇头。

    “最近我也只能请你吃这个了。”卓韵秋叹了口气。方绝心里一阵冲动,真想问你缺钱吗,我给你,要多少给多少。但话到了嘴边根本說不出口,自己是谁呢,莫名其妙的给她钱,任谁都会怀疑的。

    一盆蛋炒饭,一盘鱼香肉丝,一碗粉丝丸子汤很快的端了上来,摊主放了很多调味料,咸的过分。

    “那天,你为什么会帮我?”卓韵秋几乎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方绝吃。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绝低着头喝汤,撒了个弥天大慌。

    “可是我看楚石先生不像这样的人啊。”

    方绝一口汤几乎呛在喉咙里,自己难道看着就像反派?

    “小时候,我有个朋友,和楚石先生很像。”卓韵秋没有看方绝,自顾自說。方绝心里一阵紧张,连汤都喝不下去。

    “却又不像。他是一个很冷漠的男孩,长的很好看,”說到这里,卓韵秋歉意的向方绝一笑:“对不起,我并不是說楚石先生长的就不好了,我只是在說他。”

    方绝觉得卓韵秋說话有些混乱,事关自己,他只能含糊的点头了事。

    “从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觉得你和他很像。你說奇怪吗,其实你們几乎一点共同点都没有,但我就是觉得,你們很像。”

    “那真是一段很久以前的事了,”卓韵秋望着大排档锅子底下的炉火,有些出神:“那时我們都只有十五岁,竟然說好了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你相信吗?”

    “我相信。”方绝的声音有些苦涩。

    卓韵秋仿佛没有注意到方绝声音的不正常,一个人继续說道:“但后来,我就找不到他了,哪里也找不到。就像一觉醒来,发现过去全是梦,我努力的回忆,梦里的事情是那么真实,但他就是消失了,不见了。但如果不是梦,为什么他会突然离开我,一句话都不說的就走了呢?”

    “我告诉自己,那不是梦。于是我开始找他,在教师里找,在操场上找,在镇上的角落里找,在河里找,坐公共汽车时我在乘客里找,走在马路上我在人群里找,每次等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都会猜,里面会不会有个人是他呢?如果是,第一句话我该說什么呢,是微笑着說声好久不见了,还是先转过身假装不理他,等他来哄我——他很要面子的,以前从来没有哄过我。”

    “很久了,我一直在努力的寻找,好像明天他就会出现在我的身边,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突然走出来,让我帮他做作业,给他补课。楚石先生,你說他为什么就不出来呢?没有我的督促,他在学习上可是很不上进的,真是有点担心。”

    方绝已经听的痴了,整个人冰冻住了一般,生命都仿佛停止了运行。清凉如水的夜风徐徐吹过,零星的灯光在黑夜中眨着眼睛,三三两两的路人匆匆经过,全都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他,竟然连男朋友都没有一个,真是极大的失败呀。我失去了和男生交往的能力,每次和那些优秀的男生一起出去,我却还是在不断的找他,甚至担心,如果他在下一秒中出现了,看见我身边的男生,我可要怎么解释才好呢?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一定会生气的吧,会不会再次消失,又躲起来了呢?结果,每次约会,我都像个神经有问题的女孩一样,没有理由的偷偷溜走,或是当街落晃而逃,直到现在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交往的男生,好像一个怪物。”

    “很奇怪的,和楚石先生在一起的时候,那次去水饺店吃东西,我发现自己竟然暂时忘了那个人——这可是五年来的第一次。可我怎么想,怎么看,都觉得楚石先生和他不像,也是比不上他的。”

    說到这里,卓韵秋转过身看着方绝,清亮细长的眼里有些湿润:“对不起。又在說楚石先生坏话了,实在对不起。”

    有块东西堵在了方绝胸膛里,压的他說不出话来。

    “所以我给楚石先生打电话,在我生日的这天,我很想忘记他,暂时的不要找他,找了那么久,我好累。”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慢慢滑下,像一颗透明的水晶:“但我竟然失败了,說了那么多关于他的话,真是丢脸。”

    “也许有一天,他会回到你身边的。”方绝的声音有些空虚缥缈,就像不是他在說话:“不要再找那个家伙了,等他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