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回 大兴实业

作品:《鬼子六大传

    一百五十三回 大兴实业

    说时迟那时快,日子一天一天飞逝,不知不觉,又是冬尽春来。新年刚过,朝廷便有大的动作。经过这段时间的发展,开平制造局的规模已经十分可观,拥有洋技师三十多人,华技师一百六十多人,熟练工匠近一千八百人,此外还有工艺学徒、杂工、后勤人员等等,不算铁厂和煤矿上那些临时雇佣按日计酬的民夫,光是固定每个月发放薪俸的,加起来竟有五千多人。不仅如此,制造局的业务范围也从单一的煤铁开采拓展到枪炮轮船和各种机器设备的制造,仅就厂房而言,就有制枪、制炮、弹药、机器和精细制造五种共七十多个车间,此外还在塘沽拥有一个船厂。枪炮工业对钢铁原料的要求近乎苛刻,开平的煤铁储量又都极为丰富,煤矿和铁矿采得的矿石除了质量较好的留作自用以外,余下不符合标准的也运到直隶其他地方出售。因为制造局采用人力和机器配合的半机械化方式作业,比起手工生产来既省工产量又大,所以开平煤很快席卷整个京畿,完全把小煤窑的手工煤给打压下去,为制造局赚取了不少利润。

    这么一来,少数几个头脑灵活的商人就坐不住了,从去年年尾开始,就有三五家陆陆续续地找到开平煤矿上,要求购买采煤机器。因为当时民间烧煤取暖做饭的已经很多,特别官宦人家冬天烧炕、烧地炉都怕柴烟,用的全是煤,所以朝廷也并不禁止民间私人采煤。机器采煤比较手工小煤窑的优势显而易见,开平煤的巨大成功对这些商人来说无疑是一剂最妙的强心针。戴煦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唯知依照恭王吩咐办事,王爷既不曾说过可以售卖采煤机器,他便把众商人一一回绝,后来还是李善兰主张上报,这才传到奕訢的耳朵里去。

    奕訢知道这事以后,丝毫也没犹豫,当即提笔在军机处的带印文书上写了一道命令:在即将投产的山西大同煤矿实行招商政策,凡民间愿意投资开采者,均可报请新设立的大同煤矿招商局批准,通过工部审核之后即可订立合同,由朝廷低价提供采煤所用的机器并派遣技师教授使用,条件是出煤之日起的五年之内,所产之煤要优先以成本价百分之一百一十的价格回售给官府,余下部分准许自由买卖,朝廷完全不加干预。

    山西的小煤窑向来十分发达,特别是在太原一带,更是十家里头就有一家自行采煤的。招商告示一出,先引动了太原府祁县的大贾渠源浈。渠家是靠着货郎挑子起家的,到了渠源浈这一代,已经成为晋中八大富户之一,家资数千万,整个祁县有一大半是他家的资产,是以人送一个绰号叫做“渠半城”。山西离京城极近,号称是北京的后花园,晋商又是出名的走遍天下,是以京畿一带行销开平煤的消息早就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山西。这渠半城是个天生做生意的天才,头脑十分灵活,一听说大同煤矿将要开始招商,当下就动上了心思,闭门不出地琢磨了几天,终于不顾族中合伙人的反对,也不顾渠家从来没做过煤炭生意,硬是亲自拍板决定上京去走一趟,把这件事情给敲定下来。

    他到京师的时候,文祥已经结束谈判回到北京,顺理成章地因功晋升工部满尚书,在军机上学习行走。奕訢对他的办事能力向来放心,当即把渠源浈的事情全权交由他去处理,最后只要禀报一个结果就可以了。文祥与渠半城见了几次面,深感此人心思细密难以捉摸,不过说到生意场上还是十分诚实信义的,况且向同为山西人的徐继畬细细打听过之后,知道渠家财力在山西是数一数二的,绝对有能力投资一个煤矿。经过半个多月的磋商,终于用工部的名义与渠源浈订了开矿合同,在大同晋华宫一带划定一处长约百里的矿脉准其开采,除去以前所说的种种条件之外,更特别恩准五年之内渠家的煤不管行销到哪里,都不必缴纳关税。

    有了渠源浈这个榜样的力量,陆续又有大大小小十几家晋商愿意投资采煤,文祥不辞辛劳地一一认证审查,最后与五家资本雄厚、口碑也好的签订了合同,再加上由官府开采的部分,预计公私总投资额会超过两千五百万,开采面积将近三十多万顷。开春土一化冻,从开平煤矿调派的华洋技师就奔赴大同一带,按着去年已经划定的矿址开始打钻。几个月之内,几个月之内,井架、厂房、绞车房、工棚、供洋人居住的洋房子以及华员办公用的砖瓦小院就在荒野之中平地而起。

    在这段时间里,开平制造局也经历了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首先是煤铁产销部分从制造局体制当中剥离出来,成立了官商合办的开平煤铁公司,面向民间招商募股,每半年一次分红。奕訢第一个带头,把今年正黄旗二万来户所得的十几万两银子投了三分之二下去,另外三分之一平均分到每户,暂时维持生活。说起来他在整顿八旗的时候还动了一个小小的手脚,划入正黄旗的多是些穷到根子上的旗户,这些人有钱拿已经是欢天喜地,哪里还去在乎究竟有多少?

    既是官商合办公司,就意味着持股商民将要参与到经营活动中来,煤铁公司的章程明确规定,除了产品优先以成本价供应制造局这一点雷打不动之外,其他的产销一应事务都由大股东商议决定。所谓的大股东,便是在股本之中占据了十分之一以上的股东,因为原先煤矿、铁矿、钢铁厂的资产全都折算为制造局所持的股份投入煤铁公司,这部分占了将近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份额,因此开平制造局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最大的股东。

    做出这一改革的目的是军工民用分开,让制造局全力贯注在军事工业的发展上。原有的矿务和铁厂技师,包括赴大同建立新煤矿的那一部分,也都一并转入煤铁公司任职,以后他们的薪俸就不再由朝廷负担,而是转归新的公司去发放。作为一种补偿,按照这些人在制造局效力的时间长短分别赠送一定数目的股份,与普通的股东一样享有分红之权。如此算起来,以后制造局虽然要花钱购买煤铁原料,但丢掉了原料生产环节这个大包袱,省下来的人力物力却是不可计算的,况且新公司中大部分的股本仍在制造局手里,这笔生意做得一点都不亏。

    新公司成立伊始,便遇到了一个大难题:运输不便。在以前,不论煤矿还是铁厂,服务的对象都主要是制造局,什么外销只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赚点闲钱罢了。现在成立了公司,又有许多商人入股进来,他们又出钱又出力,难道只是为了报效国家?成本价优先供应制造局这一条是合同记载,白纸黑字地写在公司章程里无可更改的,唯有从多出产、多外销上去打主意。民夫们加班加点,机器日夜轰鸣,煤铁的产量算是上去了,销路却难以扩展,因为陆路运输的成本太高,而且当时的道路状况,连官道都是坑坑洼洼,甚至于出现过绊倒驿马的笑话,庞大笨重的煤车就更不必提了;单靠水运又不可能无远弗届,若是逆流而上,算上纤夫的成本也不见得比陆路低到哪里去。一群股东商量来商量去,总是没有好的办法。

    就在这时,制造局派驻煤铁公司的代表提出了一个办法:把公司现有的数艘大型木质帆船改造成汽帆两用船,这样便可以大大加快水路行船的速度。见几个商人股东还有些犹豫,他二话不说,便联络了塘沽船厂,邀请十名股东前往大沽口去亲眼见识一下轮船。这十名股东从塘沽回来之后,异口同声地表示愿意委托船厂对五艘船体结构符合要求的木帆船加以改造,同时还与船厂订立了购买三艘新造木壳汽船的合同。驾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活计,船厂还答应派遣十名熟练驾驶一同前来,负责把公司自行招募的人手教到会为止。

    与此同时,从北京方面又传来一个令人不知是喜是忧的消息:朝廷要修铁路了!这条铁路并不长,仅仅从开平延伸到芦台镇,还不到一百里。户部为此拨了专款二十万两,同时并且设立开平铁路公司,招募民间商股,言明路成之后即由官商合办合用,户部拨款便作为官股先行注入。主持修路的技师是郭嵩焘从铁路的老家英国请来的,据说还曾经在史蒂芬逊的公司里面任职。建铁路的决定不论在开平当地还是在北京都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就地方上来说,这条路的修建确能够一解煤炭运输的燃眉之急,因为只要顺着铁路把煤从开平运到芦台,跟着就可以沿河而下直抵大沽口转交海运,但是铁路这个东西谁也没见过,谁也不敢用,谁知道将来是不是真的能够收回成本?这是商人们的想法,外国人听说中国要修铁路,却是群起拍手称快,英美法三国先后发来照会,提出愿意借款给中国,来换取铁路建成之后的使用权。奕訢自然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英国一来气恼,二来为了要挟,便逼着受雇为中国修路的技师撕毁合同回国,认为这么一来中国便无法自行修筑这条路,到头来还是非求到外国人头上不可。

    不想月余之后,朝廷再度发布文告,由两名美国耶鲁大学雪菲尔德理工学院土木工程系的毕业生担纲,正式启动平芦铁路工程,同时更变本加厉地把开平铁路公司改名为大清铁路公司,扬言中国不但要有一条平芦路,将来更要把铁路通到全国各地去。包令见状,便去要求伯驾施展同样手段,阻止那两名美国人为中国效力,孰知美国人向来崇尚自由,伯驾虽是一国公使,却也管不到本国人为谁卖命,当即委婉将包令拒了回去。伯驾之所以这一回不再向着英国说话,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因为奕訢已经在台面底下与他签订了密约,讲好只要在路政问题上美国不偏向英国,朝廷下一步要在台湾修造的铁路就会优先运输美国货物。

    好容易打发了英美两头贪吃的狼,回过头来奕訢还不得不继续面对来自国内的阻力。破坏风水、断绝地脉、震荡陵寝、有害民生、毁坏庐墓……一顶一顶大帽子接二连三地扣下来,奕訢连理都不想理,京里那些废人们也就是说些废话,别的还能怎样?真正让他不得不重视的是,不止是皇家,民间一些家族的祖坟附近,也要保护他们的风水。恰逢今年恩科乡试,不光是在平芦铁路沿线,就是大同煤矿的工地周围,也都出了几起读书人聚众围攻工地的事情,这些读书人浩浩荡荡地一面叫喊铁路、煤矿破坏风水,一面散发传单,声言要团结起来罢考抵制,一时间弄得甚嚣尘上,地方官有不太赞成路政、矿务的,也跟着推波助澜,山西布政使递了奏折,请求朝廷收回成命,停止在大同开发煤矿。桂良尚在直隶总督任上,看见自己治下有人捣乱,当即命下面的官员查明首从予以重处,拣那领头的狠狠办了几个。这一办,却办出了大乱子来,芦台一个名叫秦永安的秀才因为聚众闹事给削夺了功名,回到家里越想越恼,一气之下便跑到北京来告状。这时候恰是三月,会试刚刚过去不久,有些报罢的举子尚且滞留在京。秦永安能说会道,又有点小名气,一进京便与两个落第的同乡打上了交道,天天与他们一起赴什么文会。这些落第举子本就怀着一腔怨气,满以为自己才高八斗,只是朝廷不懂得识人而用,听了秦永安的遭遇,便陪着他大发牢骚。也不知道是谁出了个主意,说是与其关起门来发牢骚,莫如大家一同联名上书,阻止朝廷修建铁路。此议一出,立刻得到众人响应,当下委了一个文辞最佳的负责起草上书稿子,余下的人分头去联络自己的同乡、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