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谢尔音刚打完电话，联系好葬礼举办的场地，手机就再一次响了起来，上面闪烁的号码归属地是市，但是是一串陌生号码，看不出什么。

    谢尔音以为是快递，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没有买什么，但还是接了起来。

    “喂你好。”谢尔音道，伸手整理着桌上的东西，都是一些谢厉的遗物。她现在看着这些东西，心里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回忆终究还是会一波一波满上心头。

    谢厉喜欢玩木疙瘩，两个圆球，放在手中转，还有很早之前阳台上养过的一只鹦鹉，后来被谢与澈调皮给放走了，只留下了几片羽毛，谢厉养了那只鹦鹉很久，这是他除了谢与澈之外最宝贝的东西了。所以那天，谢与澈遭到了第一顿打，之后谢厉就将这些羽毛给留着当书签了，夹在书里，谢尔音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的。

    还有成堆的财经时报，都是保洁阿姨没有整理干净的，全部都堆在了角落里，已经积灰了，上面显示的日期似乎已经离现在很遥远了。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应，谢尔音有些诧异地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再一次开口道：“您好？”

    “嗯。”对方应了一声，是一个女声，听起来十分稳重成熟，但是十分陌生。

    只是谢尔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一震，隐约觉得这个声音自己是在哪里听见过的，但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十分熟悉也十分……揪心。她不喜欢这个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产生了一种抗拒之感，或许是这个嗓音里天生就带着带着点疏离，所以她下意识地开始排斥了。

    谢尔音开口道：“打错了吗？”

    “不是，找你的。”对方终于开始说话了，说出的几个字却足以将谢尔音震在原地：“我回国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见一面吧。我在家门口等你。”

    “你是谁？”谢尔音犹豫了之后，还是问出了这一句，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谢厉已经告诉过她，而且随着这个声音说出的音节越来越多，她自己脑中形成的信息也越来越多，拼凑的记忆已经足够告诉她这是谁了。

    “杨束馨。”杨束馨用名字回答，而不是身份。

    如果这一句“你是谁”的回答用上标准答案的话，应该是另一种冲击了。

    谢尔音停顿了半晌，笑了笑道：“我觉得不用了吧，我现在没有在家。”

    “不是靳家，我就在谢家的门口，我知道你在。”杨束馨淡淡道。她说话的语声带有一贯的强势，听着让人十分不舒服。

    谢尔音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这样的表达方式，但是从这个身份可以称得上是她妈，印象却十分模糊的语声来看……杨束馨应该是常年下达命令习惯了，因为一开始，靳息尧说话也带着这样一股压迫感。

    “我事情很多，算了吧。你们上一辈的事情我不想参与，人已经走了，要怀旧要相思就去墓前吧，我们没有必要因为一点血缘关系牵扯。”谢尔音的语声也十分冷淡。

    杨束馨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谢尔音以为她已经挂了电话。

    “我就在门口等着，一顿饭而已，不会连吃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杨束馨说完，是真的挂了电话。

    谢尔音将手机从耳朵旁拿开了，盯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通话结束”四个字，脸色沉了下来。

    她的嘴角缓缓牵起了一抹笑容。

    又是这样……她不太了解杨束馨，但是就在不太了解的情况下，都已经足够让她对杨束馨这个人打个叉了。从前就什么都不说，说走就走，再也没有回来过，从来也没有给她带过一点消息，真正的心冷也莫过于此了。这正好说明了她对于杨束馨来说什么都不是啊，既然可以随意丢弃，为什么现在还要在她已经有了家庭有了自己的生活之后，再回来参上一脚？因为谢厉的事情？那么大可不必。

    谢尔音转身，往窗子边沿走去，伸手将窗帘一掀，果然，看见了外面有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正停在门口，她从来没有见过。

    她透过玻璃远远望去，隐隐看见了车内的一个侧影，但她立刻又将帘子给放下来了，不想看清楚。

    叹了口气，谢尔音把最后的一叠报纸给整理好，放在了一遍，等着家政人员过来收拾，转身出了门。

    她出门的一刹那，车里的人也将头给抬起来了，朝着谢尔音望了过来。

    谢尔音门一锁，就朝着车子走了过去，盯着车里的人，眼神没有移开过，直接走到了副驾驶座的旁边，低头一看，是一个司机，她转头朝着后座看去，这才看见了一张戴着墨镜的脸。

    杨束馨将自己的墨镜给摘下来了，泛着冷光的眼神被衣服的浅色衬得更冷了一些。

    谢尔音仔仔细细看了这张脸一眼，不得不承认五官的好看，保养得非常好，只是冷清终究是冷清，从这张脸上就可以看见清清楚楚地写着“孤独”两个字。

    谁都没有说话，这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更像是第一次见面。

    谢尔音深吸口气，拉开了车门，坐了上去。

    杨束馨也看了她一眼，出乎意料的是，杨束馨并没有仔细打量她，而是一眼之后便和话家常一般：“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如果没有收拾好，我让人来收拾。”

    “不用了。”谢尔音转头看向了窗外，低声道：“差不多了。他的东西我想亲手收拾。”

    “看不出来，感情挺深？”杨束馨的几乎是带了点笑意，但是语气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有股讽刺的味道在里面。

    谢尔音知道她不是讽刺的意思，是真的在疑惑，但是也奇怪自己怎么知道杨束馨的意思，还是开口回了一句：“感情不深，但是血缘这东西很奇妙，可能我骨子里还是比较传统，脑子里一直都是以前的画面，不管好坏，总是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也是存在我生命里最久的人。”

    “也是。”杨束馨说了这一句之后就再也没有话了。

    谢尔音又将头给转了过去，看了杨束馨一眼。

    她想起了谢厉对杨束馨的描述，这样看来，孟柳心在眉眼之间和杨束馨还有几分相似……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从前的记忆是模糊的，对这个母亲的形象也是模糊的，有很多疑惑来不及说出口，可能今后也没有机会说了。但是一些谜团在此刻已经解开了，关于谢厉的沉迷，和谢厉孟柳心之间的关系，还有一些阴晦的错综复杂的心思……

    她似乎都明了了一些。

    “吃点什么？”杨束馨开口问道。

    “随便。”谢尔音道。

    于是杨束馨就真的带她去随便吃了点。

    坐在一家中餐馆里的时候，谢尔音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有几分油腻的桌面看得她心里一阵难受，也十分诧异，因为对面的杨束馨看起来和这个餐馆更加格格不入。

    “你说的随便。”杨束馨开口说了一句：“要学会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谢尔音笑了起来，抬眼向杨束馨看了一眼，“你这是刚刚想起自己遗忘了十几年的教育任务？”

    杨束馨抿唇，没有回答，半晌，开口道：“你和小时候没有变化。”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提及小时候，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这个话题原地爆炸。”谢尔音给出了良好的建议。

    杨束馨却突然笑了起来。她很欣慰自己看见的不是一个软弱的小女生，而是一个看起来柔情似水实则攻击力十足的武器，这样子分明有几分她年轻时的模样。

    菜很快就上来了。

    谢尔音吃了几口，有些诧异，东西居然挺好吃。

    “这家餐馆开了很多年了，我以前常吃。”杨束馨看了一眼周围。

    原来是这样。

    谢尔音低头不语，态度十分冷淡。

    “你爸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杨束馨开口问道。

    “没有。”

    “他走的时候是怎样的？有没有说什么话？”杨束馨似乎像是闲聊一般，谈及生死也十分淡然。

    谢尔音抬头看了她一眼，语声有些怪了：“没有。”

    杨束馨点了点头，看着谢尔音吃饭的样子，皱了皱眉道：“你小时候似乎挺挑食的，现在……”

    谢尔音突然将筷子放下了，伸手拿起了自己的包包。

    “你干嘛？”杨束馨的眉头皱了起来。

    “学会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谢尔音挑了挑眉，一字一句道：“我说了，你不要和我提小时候。你能和我提一提的也就只有那些早就不知道扔哪儿去的记忆了，但你不配。”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束馨看着她咬到一般的红烧茄子，沉默了下来。

    很久之后，她伸手将自己的手机给拿了起来，滑到了最近联系人的那一栏，伸手点了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十分刺眼，也十分熟悉。

    靳息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