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只剩下三周就放寒假了。山里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但是修路工程并未像刘丽玲预料的那样停下来。冰天雪地里，人们依旧在热火朝天地开山架桥，持续修路。

    吴刚和梁永效已经回明光市了，现在丰满这边督工的是王政要和李工，刘丽玲调到县城那边去了。

    这天，张兰来到清明家，清明他爸叹息着说，“到年底修路就近四个月了，过年要停工，如果把工钱发下来就好了，我们乡下人穷，过年等着钱用呢。可是听说这是包工，不到工程结束是不会发工资的。唉！”

    张兰听了很同情，自告奋勇地说，“我去说说看，帮你们要工钱。”

    清明他爸高兴地说：“太好了，你们城里人和城里人好说话，一定会要到钱的。”

    张兰笑着说，“我个小教师可没把握，人家不一定看我面子呢。”

    清明他爸说，“没关系，试试看。”

    当天晚上，又下雪了，张兰到乡招待所去敲门。里面传来一声粗声粗气的声音：“请进。”

    张兰推开门走进去。只见王政要正伏在桌上写什么，鞋和袜子散乱在地上，光脚伸向火炉。他头也不抬地问：“你找谁？”

    张兰说：“我找您。”

    他这才抬起头来，瞪了张兰一眼，“你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张兰从刘丽玲那里已了解了王政要的脾气，也听说了他的轶事，心理上有准备，并不计较他的态度。

    她做出严肃的样子说：“王政要同志，作为领导干部，对基层上访的群众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你应该明白吧？”心里却想着：把老头惹恼了也不要紧，自己是个教师，不像刘丽玲那样归他管，大不了一走了之。

    王政要对这位姑娘的质问感到惊奇，口气不由缓和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找我什么事？”

    张兰看他口气软了，不禁“噗嗤”一笑，说：“王叔叔，对上访的群众首先得有一杯茶吧？这么冷的天，我都快冻僵了。”说着自己去倒茶。

    王政要不仅对这姑娘大感兴趣。他一向讨厌女人，除了自己的老婆，他很少理她们的。可是这个姑娘却引起了他的好奇，他笑着说：“好厉害的丫头，我今天是第一次被人拿下马来。”

    张兰笑着说：“而且是个姑娘。”

    王政要“哈哈”大笑起来：“对，是个姑娘。我被你拿下马，心悦诚服。我能再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怎么认识我的？”

    张兰把茶端给王政要，笑着说：“当然，王叔叔，我叫张兰。”

    王政要大叫起来：“张兰？不就是吴刚的对象嘛，怪不得这么厉害。”

    张兰好奇地问：“您认识我，是因为我是吴刚的对象吗？”

    “哪里只这些？你的‘随笔’发表在报刊上，我看了，写得不错。不像有些小青年整天花呀，月呀，眼泪呀，无病呻吟，没出息！”

    他一副愤慨的样子，表示对那些“小青年”的鄙视，逗得张兰“咯咯”笑起来：“王叔叔，您真是个炮兵，老在放炮。”

    “我本来就是个炮兵嘛。怎么，你看不起?”王政要沉下脸。

    张兰笑着说：“我怎么敢看不起？我还很钦佩您哪。”

    “钦佩？钦佩我什么？”

    “钦佩您炮轰得好，把刘丽玲轰得哭了一鼻子又一鼻子。”

    王政要又笑起来：“你们这些小丫头啊，不好好工作，整天蹲在一起瞎议论什么？怎么，刘丽玲骂我了吧？”

    “哪里，她老在我跟前夸您，说您对她要求严格，她进步很快。”

    “得了吧。刘丽玲对我什么态度，我不知道？她肯定在你面前骂我‘老官僚’、‘家长制’，对不对？”

    张兰“哈哈”大笑起来：“王叔叔，您倒有自知之明。”

    王政要装出生气的样子说：“放肆，小丫头，竟敢教训你王叔叔。告诉我，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兰愁眉苦脸地说：“王叔叔，我想向您借一笔钱。”

    “借笔钱？你怎么不向吴刚借？”

    “他拿不出来这么多呀，很大一笔钱呢。”

    王政要皱起眉头：“借多少？干什么用？”

    张兰吞吞吐吐地说：“也说不出个准数目，反正不少。钱用来干什么呢？做学生的学费呀。”

    “学费？你向我要干什么？该向他们家长要呀。”

    “家长没钱呀，他们说钱在您手里，我就向您来要了。”

    “什么？他们的钱在我手里？真是岂有此理。你听谁说的？”

    张兰忍住笑，忧愁地说：“所有的家长都这样说，他们还说……”

    “他们还说什么？”王政要生气了。

    “他们还说，您把他们的钱扣下，让他们怎么过年？他们干了三个多月活了。”

    “哦？”王政要怔住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张兰也跟着笑起来。

    王政要边笑边指着张兰骂道：“你这鬼丫头，今天完全把我拿下马来，我算服了你了。你原来是代表民工来要工钱的呀，干嘛绕这么大的圈子？你想唬弄我吗？”

    “怎么敢呢？”张兰笑着说“王叔叔，我知道不绕个圈子您就不答应我的请求，甚至不理我。”

    “那么你以为把我戏弄了，我就会给你钱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王叔叔，您听我说。”张兰这次严肃起来：“明年五月底一些学生就要考学了，考不上的不说，考上的学生连个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而且学费也没有着落。乡下人把过年看得很重，今年修路，他们拿到钱以后，会给学生们准备好一切的。

    我知道包工不到期不发给工钱，可他们修路很符合标准呀，我听说李工还夸过他们呢。王叔叔，您就把钱发给他们吧，我的学生也会感谢您的。”

    听了张兰的话，王政要大受感动。常听人夸张兰品质好，这次见了，的确是个好姑娘。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丫头尚知为人民生活着想，他作为一个党培养多年的领导干部，到底为他们做了些什么呢？他虽然平常口头上也喊着“要深入群众，和群众打成一片。”心里也的确想这样做，可实际做了多少呢？

    这个姑娘，把工作调到这里，不声不响地付出了多少？就算她什么也没做，但调动工作到贫困山区，本身就需要勇气，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情怀？心里想着，王正要不禁激动地在屋里踱起来。

    沉思了一会儿，他走到张兰面前，抚摸着她的肩膀，就像一个慈父抚摸着自己的女儿那样，亲切地说：

    “张兰，我答应你的请求，不过你先别高兴，我只答应一半。为什么呢？我考虑了一下，这里有两个原因：一、不符合承包规定的事我不干，但这里的民工生活困难，劳动表现确实好，我就发给他们一半工钱。这一半工钱每人也要一百多呢。二、我为你的学生着想。农村人不重视上学，他们会把钱花光或扣下，到学生上学时却缴不上学费，那时你可就没戏唱了。你看我的想法怎样？”

    张兰当然同意这个计划，她对王政要平易近人、为自己学生着想的举动很感动。他并不像刘丽玲说得那样粗暴啊，恰恰相反，他才是一位真正的慈父和负责任的好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