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是座新城，兴建的时候，朝廷拨款十分大方。随着发展壮大，吸引了各式各样的人前来经商定居。三教九流，新民旧属，生活在了一起。此城城主，也成了全国首屈一指的肥差。

    城主名叫胡懋。无甚特别才能。只因是飞廉旧友，当初经飞廉举荐，真岚大笔一挥，就封做城主了。

    应名是“御封”的大红人，凡在这城里做买卖的，多少都向他“供奉”过。

    比如绿漪。

    绿漪是个中州来的女子，颇有几分姿色。独自在临海城开了间叫翠漪阁的酒楼，倚仗城主“关照”，生意有声有色。

    在她店里有不少和她一样年轻漂亮的女子。能歌善舞。衣着妩媚。

    只是，和城主府走得近虽说得到了特殊照顾，麻烦也随之而来。

    当下，就有四个尚未化生的年轻鲛人陈列面前。他们刚被从海里捉过来，被迫签了卖身契。打算强迫化作女身，以后就放在这店里，专侍城主。

    这种事情，如今是绝对不允许了。机缘巧合，惊动了炎汐。

    “哼，一次就要四个。胃口可真不小。”炎汐店中上座。亏得前几天，还议论过这个人。

    “我没记错的话，如今买卖鲛人可是死罪。还强行化生，一旦东窗事发。你们这命还要不要？”炎汐怒目。

    绿漪受惊，协同一众女子慌忙跪地。

    在一旁的那笙急了，不断小声提醒：“诶呀！炎汐！别这样，绿漪姐姐不是坏人！坏的是那个城主，那个城主！…”

    炎汐就知道她会沉不住气，瞥了一眼：“是不是坏人，我自会判断。”

    绿漪慌忙上前：“左权使大人容禀。小女子绿漪，在这城主府门前做个小生意，迎来送往有时候由不得自己。这几位都不是我抓的。是城主命人把他们送了来，拘禁鞭打强迫卖身，我…”

    “哎，对对对对对，绿漪姐姐还帮他们治伤呢。不信你问…”那笙性急。

    几个鲛人点头称是。并展露些已经被处理过的伤口。

    炎汐皱眉。

    绿漪接着说道：“我人小力微，不敢违逆城主命令。况且放了他们也难保不被再捉，到时候加倍报复，可怎么好？几番无奈，找那笙姑娘帮忙想办法。”

    这女子看上去低眉顺目，谈话间步步为营，又暗中察言观色。炎汐决定再试试她：“一个城主而已。荒淫无道。你手里一定有许多证据，怎么不向上检举控告？”

    绿漪哭诉：“这我可不敢呐！他有镜城权贵相护，那人与皇帝老儿都有厚交，谁敢接他的状？以前也有商户，不堪被他的从属欺行霸市，想联名上告，结果莫名其妙的曝尸荒野，人命案悬而不决。百姓们心知肚明，奈何谁敢出去张扬？”

    炎汐笑了：“哦？权贵？还是认识皇帝老儿的权贵？叫什么名字？”

    “这…小女子不敢说。”绿漪熄声。

    炎汐蔑笑：“说出来吧。说出来，看能不能吓到我。”

    “是…是前朝的少将军飞廉。一座城的城主之位，只需他一句话，皇帝就许下了。”绿漪说话小心翼翼。

    飞廉竟然有这样的朋友？真是难以置信…炎汐心里暗暗盘算。

    那笙趁机去扶绿漪起来：“所以啊，绿漪姐姐是好人，你能不能别这么凶！”

    “如果这件事我能替你解决，你会怎么处置他们呢？”炎汐指着眼前这四个未化生的鲛人。

    “当然是放归大海。签的契约文书烧掉，身价银子我也可以不要。”绿漪当众许诺。

    这下四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炎汐身上。

    那笙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临海城结识绿漪的。因为同是中州人，很容易混熟。

    她行事粗枝大叶，缺乏戒备，炎汐才格外留神。不过看这绿漪，虽然城府颇深，不像有什么坏心。

    他松口答应帮忙。绿漪转忧为喜，在楼上招待他们。四个鲛人被扶着下楼休息。

    楼上极为干净雅观，空气里带着清香。房间宽敞，墙上还挂着几件乐器。

    趁着屋里没人，那笙忽然从身后抱住炎汐。几天不见了，格外亲昵。

    炎汐默笑，又板起脸：“我这派人来找你，你竟又托那人回去叫我。真有你的，连海皇为如姨摆宴都敢不回来！”

    那笙扁嘴：“哎呀，救人要紧嘛。再说这趟等我回去，海皇谢我都来不及，不会怪罪我的。”

    看那笙信心满满，炎汐问：“你该不会是，已经告诉白王了吧？”

    “那还用说。等完了这里的事，咱们一起回去！放心吧一切都在我掌握中！”那笙得意。

    她这样炎汐反倒心里不踏实。这时门“吱呀”一声，绿漪进来了。

    她一眼就瞥见那笙和炎汐抱在一起，隔着纱帐，旁若无睹。笑吟吟的将几碗茶摆上桌：“贵客稍后，我去去就来。”

    为了招待他们，绿漪特意关门谢客。

    炎汐伴着那笙从纱帐后走出，气氛已经不似刚才那般紧绷。

    “不忙，先坐吧。”炎汐微笑着：“原来你就是绿老板。那笙经常跟我提起你。”

    绿漪见他们坐得那样亲近，笑问：“不知二位是…”

    炎汐望着那笙，直言不讳：“内子。”

    “哎呦！”绿漪看着那笙惊诧不已：“听闻传言，泉先的左权使娶了中州的女子为妻，竟然就是你？”

    难得那笙还知腼腆，低头忍笑。

    绿漪目光飞快的落到她颈间闪亮的避水珠上，激动道：“这就是，避水珠吗？怪我，怪我，真是的，有眼不识…”

    这绿漪，分明是早就看出来，有意结识的那笙。化生鲛人这事，她自己清楚，一旦揭发，城主必定推她出来替死，这才走了那笙这步棋。

    不过炎汐想着这些，却生不起气来。眼前的绿漪，言谈话语间隐隐约约带着些旧日如姨的影子。花容月貌，伶牙俐齿，左右逢源，谨慎小心，只为了挣得个生存…

    “绿老板…”

    “喊我绿漪就行了。”绿漪目光殷切。

    “好。绿漪。”炎汐危坐：“你这件事，我管了。好巧不巧，别人或许我还思量些，可是飞廉…呵呵，我还真得罪的起。染指我泉先子民，你们城主这回，也算是犯在我手里了。”

    绿漪一阵激动，热泪盈眶：“多谢左权使搭救！”

    她说着又起身拜下。那笙赶紧拦阻：“哎，绿漪姐姐，绿漪姐姐，怎么还哭了？我就说嘛，炎汐一定有办法帮你的。快起来…”

    绿漪红着眼睛，模样楚楚可怜。

    “你刚才说他要强行化生，可设有化生池？”炎汐问。

    “有！就在后院。”绿漪引着他们一起走过绿茵丛生的小路，在隐秘角落发现一潭，冒着涔涔水雾。

    炎汐蹲在池边观望。

    “左权使小心。”绿漪上前来：“这不是一般的化生水。说是，沧流密药，泡在水里，哪怕是个男人，都能…”

    炎汐不信，轻轻用手指蘸取水面，竟立刻痛的钻心蚀骨。

    绿漪见机，舀来清水为他冲洗。

    疼痛退去。炎汐蜷起酥麻的指尖：“他什么时候来？”

    “明天。”

    明天？炎汐皱眉。这次来找那笙匆忙，她又不提前说明缘故，一个帮手都没带。

    “嘻。”那笙故弄玄虚：“只要你肯出面就行。帮手的事情，我早有安排。”

    第二天一到，胡懋准时带了一队人，兴冲冲入翠漪阁，准备迎接他的美人。可一进后厅，正撞见炎汐端坐。

    外面的守卫听到声音不对，拔剑就要往里闯。

    门开，只见里面站着个半副软铠着的女子，神情肃穆。她扬起右手，剑圣的信物刚露一半，就又有人认出。还没召唤光剑，在场纷纷丢下手中武器，默默退后。

    正是白璎。她就是那笙说的早有安排。

    没有人敢对她出手，白璎也没有发难。只扬手施法将大门封闭，飞身上了二楼长廊。

    后院楼下，炎汐已经和胡懋打在一处。经过这些年养尊处优，胡懋大腹便便，根本不是炎汐的对手。不几回合，就被他提着腰带抓在手上。

    炎汐冷冷一笑，拎着那肥硕的身躯直往院落深处。不由分说扔进了化生潭。

    胡懋被他踩着头，闷了好几口水。偶尔挣扎上来呼叫。

    他声音越来越细，胡子也掉了一撮。等好不容易爬上岸，说话俨然已是四五十岁的老妪。

    四个鲛人在旁边眼看炎汐替他们出气，暗自欢喜。

    胡懋趴在地上，气喘吁吁。炎汐从旁捡了根树枝把他的头拨正，露出脸来：“胡城主，认清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自己滚回城主府，闭门思过，等候发落；二是…”

    他顿了顿，游荡在这春意盎然的小院里：“二是我将你就地正法。带着你的尸首去镜城，当面让真岚派正经人补你的缺。你若是赌我不敢，不选一，我就替你选二。”

    胡懋闻言，挣扎着举起脑袋：“你到底是什么人？”

    炎汐笑：“什么人？你是飞廉旧友，猜不出我是什么人？”

    胡懋眼神上移，看到了站在高处的白璎，知大事不好。他狠狠瞪了绿漪一眼，往前攀爬几步。踏上矮阶，跌跌撞撞，直奔大门。

    白璎飞身落在后院。

    那笙蹦出来，站在了炎汐与白璎之间得意：“怎么样？我的部署是不是很精妙？”

    白璎笑。几个得到解救的鲛人纷来致谢。

    绿漪望着敞开的大门忧虑：“就这样放他走。等你们回了碧落海，小店岂不是要遭殃？”

    炎汐摇头：“他们没有这个胆。”

    这时白璎道：“你若不放心，我可以留在你店里几日。”

    绿漪见她能从那么高的地方翩然而下，就知不是凡人。那笙附耳，将白璎身份告知。不由大吃一惊。

    没想到，临海城还藏着这么一位人物。

    绿漪去给四位鲛人安排送行的饭食，白璎缓步前来：“炎汐，那笙说苏摹…可是真的？”

    炎汐端望，犹豫再三：“是。”

    感受着海水流动，如微风拂过手掌。苏摹于大殿中端坐，又开启了这索然无味的一日。

    过去这几天，他都衣装整肃的待在这，服用治修调配好的汤药，听不同的人前来问安。了无生趣。有时候分不清生与死的差别。

    总感觉，这是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虽然长老们热衷轮番称颂他的海皇血脉…

    昔日认识的人都在各行其是。如姨一有了高舜昭，根本也不眷恋这里了。

    苏摹下意识的转身，看道旁边的溟火，她也不知为什么，日复一日陪在这里。

    溟火感觉到苏摹有一丝心念：“海皇今日心情不错？是不是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或者愿望？”

    愿望？并没有…

    可是一个活着的人，怎么会连一点愿望都没有呢？苏摹想了很久，什么都没说。

    “海皇，你的回归是万民之幸。那你对子民，是否有什么期许？”溟火收起法杖，循循开导。

    期许…苏摹再犯难。可看着溟火炙热的目光，这次不能再报之以沉默：“我看大家，似乎过的都很好…”

    溟火晗首凝望：“那你想不想，看看从前到过的地方？”

    从前…

    苏摹缓缓起身，大殿上，龙影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