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升空，载着苏摹俯瞰云荒大地，让他重温过去的记忆。直到九嶷上空，苏摹才被地上繁华吸引，心起波澜。

    “原来高舜召说的是真的。九嶷之地，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这是他入空桑地界说的第一句话。

    龙神回首，望着背脊上的苏摹：“海皇，自己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风中传来一声笑。苏摹长发被撩起，反问道：“龙神，怎么你和肆师，都把我当成一个失忆的人来照顾？”

    龙神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卷起身躯，继续前行。

    “龙神。我虽身为海皇血脉，可护送族人回归大海的使命已经完成。我从不眷恋帝位，召我回来，真如肆师所说，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龙神在高空中摆首：“起死回生，我并没有那样的力量。能让你回来的，只有幽冥之力。掌控它的，是冥间一位女神。”

    幽冥之神？

    “那是与世共存的神，不死不灭。她在世间，被称为死神。”龙头在前方，乘风而行。

    死神…苏摹听了，轻笑一声：“我还能有这么大的面子，惊动她老人家。”

    龙神微叹一声：“海皇，请谨慎言辞。她的耳目精神遍布天地世间，让你复生，未必是为了帮你。”

    苏摹在龙神的一再坚持下熄声。望向漆黑的天空。

    调向入海，前方出现浓重的大雾。这片海域地处云荒之北，海水极深。云端行雷闪电，下方的状况看不清。

    “怎么这么大雾？”苏摹探身。

    “海皇，我送你回去。”龙神再次转身，逆风直下。

    “龙神知道原因？”苏摹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没有得到龙神回应。再回首，那片笼罩浓雾的海域已经远了。天与海，都是深重的颜色。

    等到四处祥和，才龙神再道：“海皇，无论什么原因使你得遇重生，欢迎回到泉先。”

    再入泉先腹地，正碰上了那笙一行人回归。他们中的白衣身影，当即吸引了苏摹的注意。

    “你…”

    这是那笙精心策划的相遇。她一如既往的对世间一切美好乐观其成。

    “苏…”白璎喜极，根本控制不住内心激动。这一路，她做过千万种设想，怎么样都没有预料，苏摹只是微微一笑。言谈举止，却拒人千里之外。

    苏摹与白璎在大殿的入口。听不到他们说什么。那笙太好奇了，灵机一动，潜入下方，借着水草遮掩身躯。钻到一处大缝隙。

    这缝隙蜿蜒，最后几乎可达他们脚下。不过动作过于生猛，游过的地方飘起一串串气泡。

    炎汐眼疾手快抓住她：“你干什么？”

    那笙还口：“我听听嘛，就这一次！”

    “苏摹…你真就像我第一次见你时…”白璎的声音。

    那笙两眼放光：“白璎姐姐说情话诶！快快…”

    她两脚一蹬，从炎汐手里挣脱了，彻底进入蜿蜒的窄缝。炎汐跟进去想抓她，不久发现，除非现身，否则无法安然退出来。

    到达缝隙尽头，直接栖身苏摹脚下。炎汐大气都不敢出。这时听到的白璎声音在颤抖：“…什么是前尘往事？…你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你做的事。很感激你…”苏摹虽言语轻柔，却毫无情谊可言。

    “我不要你的感激！…”白璎冲动：“如果是你的族人，硬要你在我和王位之间做个选择，我愿意给你一切你想拥有的…”

    “哈哈哈哈！”苏摹的笑声打断了她：“跟他们没任何关系。”

    气氛凝滞许久，白璎道：“我不信。你没有失去记忆，感情又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你不也尝试过？”

    “你怨我？”白璎心里一刺，倒退一步：“即使我…要欺骗自己的心，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苏摹笑了笑：“没有。相反，白璎，我这两天时常预想和你再遇的情形，对你所做之事心存感激，不是虚言敷衍。”

    “我不能明白…”

    “虽然前尘已逝，泉先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你来做客，我随时欢迎。这样不好吗？”苏摹的话语，柔和又冷漠。

    “他在说什么啊？脑子是不是坏了？！”那笙情急之下，吐出几个泡泡。炎汐捂住她嘴的时候已经晚了。气泡一路上升，应该不一会儿就会被苏摹和白璎看到。

    不过等了许久，没人在意那几个泡泡。苏摹与白璎之间的交谈也停止了。

    炎汐和那笙冒头，两人说话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一回首，看到白璎独自往相反方向离去。

    那笙激动要追。炎汐拦阻：“你去哪？”

    “当然是去找白璎姐姐！”那笙当场挣脱。

    “哎！…”

    “炎汐！”高处传来苏摹的呼唤声。炎汐只得先行拜上。尾随苏摹脚步，进入海皇大殿。

    大殿正门关闭。炎汐踏步上前。现今的苏摹太反常了。究竟不知是何缘故。

    苏摹看他神情凝重的样子，一声冷笑：“哼。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天天和那笙在一起，耳濡目染，只知干些偷摸伎俩。”

    原来早就被他发现了。炎汐难为情：“海皇…我那是…”

    “无妨。”苏摹打断他：“我只是提醒你，在泉先举足轻重。别只知道陪着那笙东游西荡。”

    “海皇…”炎汐皱眉。

    苏摹仰观这海皇大殿：“我刚才和龙神出去转了一圈，看了看你们口中所说的新天地。哼，神也好鬼也罢，忽然将我这样平白送回来，还不知是福是祸…”

    炎汐拜礼：“海皇血脉是泉先之主。泉先万民的仰仗，当然与海皇福祸共享。”

    苏摹笑了笑：“炎汐，我知道你们是真心迎我。不过…罢了，不说了。不要以为自己肩负的重任，可以就此卸下。”

    一层阴影涌上炎汐心头。他还是鼓起勇气主动提：“海皇，你那么对白王，我实是不解…”

    “不解？”苏摹眉间风云骤起：“你和如姨才让我不解！你就罢了，已经因那笙化生…而如姨，伴着那么个连名分都不肯给的老者，满心满眼的维护，恨不得浪迹天涯，连家都不想回！”

    眼前的苏摹，炎汐几乎不敢认。

    可苏摹说到这些，忽然眼睛急眨，身体摇摇欲坠。

    “海皇！”溟火现身：“海皇为何情绪如此激动？”

    苏摹摆手，另一手抚按胸口：“无妨，我…只是…”

    他内心突如其来的空旷，几乎要失去意识。

    溟火向炎汐摇头，提醒他不要再提及旧事了。

    “其实我这几天也不断回想当初。那时定也是刻骨铭心，可…再也没能找回那种感觉。”苏摹回忆状，额上鲜明的鲛人印记正对众人。

    “就过去吧。”他淡然。

    溟火道：“海皇，龙神发现北方海域异常，已离开探查。”

    海域异常？难道是昨夜看到的浓雾？为什么当时不一起下去探查呢？苏摹心中狐疑。

    “哦，对了，前些天收到空桑来信，要我们查看镜湖湖底的封印。我和湘出去这几天，正为了这个…”炎汐将先前事告知。

    “这么重要的事，你就现在才想起来？”

    得报无事，苏摹轻问：“怎么，你现在还时常和真岚来往？”

    “当然。说起来要不是他，我们未必这样顺利在此相见…”炎汐认真讲述了真岚不远千里相送辟天剑的事情。

    苏摹略点点头。

    那笙跟着白璎走了半天。神情恍惚。

    白璎不说话，她也没办法。走到酒肆门前，突发奇想：“一醉解千忧！要不然，咱们干脆喝几杯？我陪白璎姐姐！”

    白璎看她满口大话：“炎汐许你饮酒吗？”

    “他哪管的动我！”那笙声高。

    进了酒肆。一通胡乱推杯换盏。满桌狼藉。那笙的脑袋很快就支不起来了，看什么都有重影。

    “其实我也没什么不满的。他若直说，身为泉先海皇，为海皇血脉，为子民今后，不适合和我在一起。我定祝福他！绝不纠缠…”白璎满脸泛着泪光。

    “啊？没，没这回事吧…”那笙茫然。

    “那…亦或是，他迫于长老重臣的压力？”

    那笙听到这话，险些一口酒吐到桌子上：“压力？就他那样子，谁敢啊？…”

    白璎笑了一声。那笙憨态可掬。

    她勉强给自己续一杯酒：“我其实很高兴。他能归来…我真的很高兴…高兴…我是高兴…才出来喝酒的…”

    苦酒的滋味！

    酒杯侧翻。一阵辛辣激入眼。白璎终于也喝不动了，靠在那笙背上。

    那笙借着酒劲，忽一阵灵光异闪：“哎，白璎姐姐！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们见面的时候，你抱过他没有？”

    抱？那种时候，还有拥抱的氛围。

    白璎无精打采摇摇头。

    “哎呀！错过机会啦！你看他现在那不冷不热的样子，或许你给他一点刺激，他就…”那笙边说，对着自己的手掌亲了一口。

    白璎脸红心跳：“那哪能…”

    “怕什么！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诶诶，悄悄告诉你，趁他身体还没恢复好，我看他说不定弄不过你！你就直接从后面…给他一把抱住！让他想跑也跑不了！说不定就…”那笙神气活现。

    “就？…”

    “这样这样，过几天我把他骗到你家里。你到时候从身后…记住！身后呀！要给他个突然袭击！让他一下子想起来！…”那笙说的煞有介事。

    “这…不好吧…再说，你怎么骗他来？”认爱不顺，倒是被那笙撩拨的心痒痒。

    那笙满不在乎：“我说你在家服毒自杀了！…看他慌不慌…”

    服毒…如此泼赖伎俩，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别有意趣。白璎不由嘴角上翘。勾出和婉的笑容…

    等炎汐找到这的时候，她们已经烂醉如泥。背起那笙，再搀扶白璎一深一浅的走，她也醉的连自己家门都说不清。

    经过翠漪阁碰见绿漪主动前来帮忙，把她们暂且安置在店里照顾。

    那笙酗酒过量，又久未进食，腹痛不止。白璎酒醒赶来，见炎汐紧张在一旁寸步不离的照顾，十分过意不去。

    “没事，已经看了大夫，休息几天就好了。”炎汐安慰状。

    “抱歉…”

    “白王，你们的事，也许不宜过急。他不是不记得往日情怀…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他刚回来时常神情恍惚，卧床许久。最近看到些旧人旧事，常常分不清状况…”

    白璎笑了笑：“我知道，那笙跟我说了。多谢你们…我没事。我已经想通，就当是我再重新认识他也好。他能回来，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我不该再把旧日情怨带给他。这次为了我，真是辛苦你们…”

    那笙正蜷缩在床上哎呦，呓语频频。白璎担心地安抚一下，却被她误认成炎汐，抓着手就撒娇。

    白璎心起一阵羡慕。

    这时绿漪在门前轻敲，饭食都已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