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八回 平淮之战

作品:《鬼子六大传

    一百五十八回 平淮之战

    这一年的秋老虎,不光来得晚,而且来得凶。时候早已经过了七月流火,太阳仍然不遗余力地悬在高空,使劲一切手段想要榨干凡间众生身上的每一滴油。在秋日无情的炙烤下,神武军万余将士挥汗如雨,脚步不停地匆匆赶路。他们肩头扛枪的地方,草绿色的军装已经已经湿了一大片,后背、肩胛、鼻梁、颈窝也都沁出一粒粒的汗珠,可是军纪无情,靳大人不准停步,谁都不敢稍慢半分,众将士咬紧了牙关跟上先头部队,追随着神武龙骧军第一镇步兵第一协大校协统靳春来的脚步,往今天宿营的目的地亳州赶去。

    六月中旬,捻军再犯两淮,太平军在李秀成与陈玉成这一对双剑合璧的领导之下攻拔庐州,进而进逼江北大营,出走江西的石达开进占衢州府,在衢州城下受阻,转而入闽,大掠浦城、龙泉一带,受此影响,整个江淮战场的局势呈现出不利于官军的逆转格局。

    面对这样的战局,朝廷还没作出反应,远在湖南湘乡,却有一个人坐不住了。这个人便是三年前因为父亲去世,奉旨回乡守制的曾国藩。这年二月间就已经服满,可是朝廷却迟迟并未下达起复的旨意,后来奕訢正了大位,曾国藩还以在籍侍郎的名义托湖南布政使、署巡抚左宗棠递了贺表,顺便婉转提到自己已经守孝期满,想要出来为朝廷效力。他满以为以皇上潜邸时候对自己的信任,很快便能委以重任,可没想到奏折一去如同石沉大海,朝廷倒是很快有诏书来,除了要他耐心等候以外,一点实质性的话都没有。眼看着当年自己麾下的一帮湘军将领全都加官进爵,手握重兵,李续宾历经一年半苦战终于夺取九江,因为此功已经实授江西巡抚、统领全部湘军,眼下正率部进攻太湖;彭玉麟在水上连打好几场胜仗,压得长毛的水师抬不起头,也做到了湘军水师总统领;王鑫虽然未曾独立战功,但是沾了李续宾不少的光,这些年也是接二连三地升职,如今已经是安徽布政使,在皖境独立招募练勇,眼看成了一方大将。瞧着昔日僚属纷纷功成名就,自己却还在家里闭门读书,曾国藩的心里是痒得不能再痒了。

    奕訢明白他的心思,却偏偏不肯遂他的愿。想想新军也该再去打几场仗,当即命罗泽南率领第一镇全军以及第二镇的马、炮兵南征平捻,兼伐江北长毛。这一次南征的战略目的可比上回剿捻大了许多,不仅要彻底击溃犯淮的捻子,更要保住江北大营不被长毛攻陷。为了完成这个战略目标,奕訢可说是下了血本,除去大军开拔时候携带的大量火炮、弹药之外,开平制造局的弹药车间也受命加班加点地赶制后续物资,顺着海路由轮船源源不绝地供给南征大军。

    罗泽南的指挥才能,加上远远超出捻军想像的枪炮利器,使得平淮大军一路上势如破竹,很快扫清了窜犯河南、山东的几支捻军流动部队,把鲁豫境内的捻子大部分压迫到了颍州府一带。现在罗泽南本人已经带领主力攻打张乐行盘踞的凤阳府去了,至于颍州这边蓝旗捻军韩奇峰这一部分,就留给了他的老部下靳春来去解决。步兵第一协一共是九个营的兵力,罗泽南临走的时候又把炮兵一标、掷弹兵一标留给了他,三个炮兵营总共拥有六十六门各种口径的火炮,加上掷弹兵标的投掷火器,拿下颍州府问题应该不大,靳春来自己也是自信满满地在主帅面前拍着胸脯打了保票。

    这一路上神武军遇到的抵抗并不强烈,韩奇峰自从缩入颍州府治所在的阜阳以后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除了前几天派出一支小部队试图冲破洪山、古城方向官军设置的防线进入陈州府,结果被灰溜溜地打了回去以外,就再没半分动静了。颍州府虽大,可是目前捻子占领的主要据点就是阜阳、三河尖与雉河集三处,韩奇峰自率主力屯扎在阜阳,雉河集是他的部下陈大喜防守,三河尖则是白旗龚得树率部据守。阜阳是府治所在,得与失无疑标志着颍州的归属,而三河尖却是堪称第一易守难攻的所在,原本在前一次剿捻之中官军已经夺取了这个据点,可是神机营这边交割了防务北撤,不久之后长毛就又北犯,从德兴阿手里硬生生把这处通衢之地又给夺了回去。这一次靳春来肩负的任务,除了彻底击破韩奇峰部之外,还要保证三河尖掌握在官军的手里,以切断日后捻军沿淮河回撤河南的一条通路,同时也为湘军水师向北进攻打下基础。

    为将者首先要做到知己知彼,靳春来已经把对方的底细探了个清楚,知道在颍州府的捻军之中,韩奇峰的地位是低于龚得树的,而且这两人禀性大不相同,前者暴躁易怒,好要面子,而后者身为捻军的总军师,却要冷静沉稳得多。捻子一向秉承流窜作战的方针,这一次韩奇峰之所以会坚持独守阜阳这个大城,可能也就是与龚得树闹得反目的缘故。如果是这样的话,用围魏救赵的把戏大概便未必能够引诱龚得树离开三河尖。军至亳州,从抓到的一个捻军探子口中得来的情报更加坚定了靳春来的这一考虑:龚得树率部与韩奇峰分手、进驻三河尖之前,两人果真当着许多将领的面大吵了一架!

    在亳州安顿下之后,靳春来便召集参谋会议,来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方略。这五人之中只有一个叫做常志的是留普鲁士归国的学生,其他四人包括参谋长高旌在内全都是起自行伍,由寻常官兵之中挑选出来的。你一言我一语,辨明了眼下的局势之后,初生牛犊的常志便抢先道:“禀大人,参谋认为,应当分兵二路,一路围阜阳而不攻,另一路出奇兵直捣三河尖。”

    “那么雉河集呢?”高旌问道。

    “雉河集守军并不多,而且陈大福并非能战之将,如果我军摆出猛攻阜阳的架势,参谋料想他并不敢出兵援救。等到阜阳与三河尖两地皆下以后,雉河集孤军难支,便不足为患了。”

    “但若阜阳之敌逸而出之,与三河尖之敌内外夹攻,又当如何?”

    “这就须略施小计……”

    数日之后,大军逼近阜阳城下,果然开始围城。一开始神武军的攻势十分猛烈,架起了火炮轮番轰击,掷弹兵排了三班互倒,昼夜不停地往城里投掷火箭、手雷,韩奇峰吃不消了,连着派遣两拨人突围出城去求援,却都被官军给堵了回去。到了第三拨,靳春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用火力压他回城,而是令部下暂停攻势,闪开一条狭窄的安全区,让求援的捻子跑了出来,紧跟着又把其中两人给生擒活捉了。

    常志自告奋勇,讨了军令来要审这俘虏。他在帐里居中坐了,命人将一个俘虏带上前来,却不说话,只拿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在他耳朵、鼻子前面比来比去,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那俘虏瞧得害怕,冰冷的匕首贴着他的皮肤,吓得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常志唬他一阵,眼看已经把他吓得脸色苍白,当即把匕首在掌中转了一转,慢悠悠地道:“真是奇怪,奇怪!”看了俘虏一眼,不慌不忙地道:“你知道么?汉朝的时候,有一个皇帝,他死了以后两个老婆争着要自己的儿子当皇上,其中有个厉害些的,便将另外一个的四肢手脚尽数砍去,割去耳朵和鼻子,挖出眼睛,用药熏聋耳朵,再灌了哑药教她不能言语,跟着丢进茅坑,只见蠕动,不闻其声,叫做‘人彘’。可是我昨儿个试了一下……”说到这里,忍不住拿匕首在那俘虏耳畔比了一比:“我昨儿个试了一下,还没到熏耳朵的时候,那受试的人便抵受不住,呜呼哀哉了。你可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嗯?”

    那俘虏虽是没读过书的粗人,可是常志说得绘声绘色,他倒也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一面觳觫,一面战战兢兢地摇头。常志笑道:“也难怪你,没亲眼瞧见,是颇难解释的。”一拍手,立时便有人揭开帐子,抬上一口大瓦缸来。那俘虏给两名兵丁押着低头往缸里一瞧,立时大呕而特呕起来:原来缸中装的正是一个四肢手脚尽数断去,鼻子耳朵不见踪影,两眼窝只剩下血淋淋的两个黑洞的血人,究竟有气还是没气,他早已经吓得魂飞胆落,哪里还看得清楚!

    常志叫人掀起那血人的头来,逼着那俘虏低头细看,却原来竟是昨日与他一同被俘的同伴。这可把那俘虏吓得昏了头,噗通一声软瘫在地,口齿不清地乞求饶命。常志微微一笑,道:“饶你不难,但你知道他是为何变成这样的?”自问自答地道:“因为他不听我的话,我一生气,便把他变成了人彘。你待如何?”说着又拿匕首在那俘虏耳朵上一划,唰地一声便把他一只左耳割了下来。

    那俘虏厉声惨叫,痛得在地下滚来滚去。常志拍手叫进军医来替他裹了伤口,待他清醒过来,才道:“我要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但能照我所说办到时,不光分毫不伤你的皮肉,等到阜阳城破以后,还要重重有赏。是砍去了手脚当人彘,还是升官发财吃朝廷皇粮,你自己可要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