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受惊

作品:《淫贼外史

    至此,四人队伍内出现了细分变化。班鸠和宋昱同骑,男前女后,策马而行;而另一边,牛狂右肩托着杜鹃,左手则将已经醉倒大睡的“忽雷驳”夹在腋下,大步流星——若是用“气势磅礴”来形容单个的人,牛狂当之无愧。

    行进中,宋昱扭过头,恰好看见班鸠正盯着旁边那对“牛鸟组合”发痴,不由醋上心头,挖苦道:“很羡慕吗?跟她换去呀!?”

    班鸠吐了吐舌头,笑着推了一下他的后背:“什么呀你?人家看着好玩儿嘛!”

    ——关外的草原洼地上生活着一种长毛野牛,体积庞大,性情却温顺,背脊上通常都栖有一只牛啄鸟。鸟儿不厌其烦地帮野牛做清洁和按摩工作,野牛则为鸟儿提供虫食与住所,两种动物各得其所,虽然体形大小有着天壤之别,却能做到终生相守,不离不弃。班鸠上次随军出征的路上曾见过牛啄鸟,因此,对于牛狂托着杜鹃的画面她并不十分惊讶,只是觉得有趣。

    高坐在巨人的肩上,杜鹃歪着身子两只手死死抓住牛狂的耳朵头发不放,担心掉下来摔坏了屁股。经过小半个时辰的稳步奔行后,小女侠终于体会到这巨型肩膀的好处:比马背平稳、比大轿舒适,且空气清新、视野开阔,很有那么几分御风乘云的气派。于是从这一刻起,杜鹃决定把这肩膀据为己有,再千里的马都不换。

    也就是说,杜鹃爱上了牛狂右边的肩膀——当然,仅仅是对肩膀的爱,距产生终身厮守的念头还远。无论如何,牛狂对她来说实在太过庞大了,就算爱,也只能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去爱,免得噎着。

    大家都没怎么说话,跑了两个时辰,日头早已隐没在黑天乌云当中,地面的风越来越大,带起不小沙尘。就在视野开始遇到阻碍的时候,远处隐约现出一叶迎风飘摇的吊旗。暴雨到来之前,终于还是叫他们赶上了个歇脚的地儿。众人不由松一口气,缓下行进速度。杜鹃将脸上遮挡风沙的四方帕取下,四处瞧了瞧,然后指着前方道:“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人?”

    牛狂应道:“是的。五个。在打架。”

    “是吗?我怎么看不清楚。”杜鹃伸长脖子。

    宋昱和班鸠听说有人打架,也很好奇,分别叫道:“去看热闹去看热闹。”、“几个对几个呀?”

    “有点乱,好像不分阵营。”牛狂脚下不停,兀自点评了一下。

    穿过浑黄的风沙,展现在四人面前的,是一座用黄泥板筑而成的荒江酒肆,破旧的招风旗上写着“不是黑店”四个大字。由于还有更引人注目的情景,大伙对这极富创意的店名并没多加留心。在酒肆的门外,五个人正打得不亦乐乎。这些人还算遵守其时江湖的比武规矩,清一色赤手空拳。近前再看,都是些块头不甚突出的男人,打架的技术含量不高,全是仗着气力互相抱住乱摔。

    宋班二人勒马站定,很是兴致盎然。牛狂也将左手腋下的“忽雷驳”放落在地,双手交叉于胸,安静而认真地看热闹。只有巨人肩上的杜鹃对这情景似乎不那么喜闻乐见,从说话的声音就能听出来:“有什么好瞧的?不就是几个无聊人在比武嘛。”

    “嘿嘿,反正也没啥事,随便看看无妨。”宋昱笑着接口道,“这山区人少,可不是处处都能看到打架。你还别说,我前两天在哪儿也看过一出,好像是……”

    杜鹃身子一抖,立即大声打断:“不许说!”

    宋昱猛地想起,两天前被他意外撞见的那出好戏,恰恰就是杜鹃与两个山贼动手。当时这小女侠可能出于轻敌,几乎便叫那两毛贼轻易给摆平了,实在有够威风扫地——此时的杜鹃估计就是触景生恨。还是少惹为妙,宋昱赶紧抬起手,将班鸠那句意料之中的“什么事不许说”硬生生堵回嘴里。

    再看那五人混战,伴奏着南腔北调的叫骂,倒是有声有色:

    ——“我操!阿扁你个王八羔子!比武还咬人啊你?”;

    ——“干你娘诶!你格敢说,头先是谁人先揪人的头毛?”;

    ——“日!敢扒你大爷的裤子哈?!我日你个龟儿子!”;

    ——“丫的耍赖!我抽抽抽你丫……哎呀呀呀!快起开快起开!我的手……有有有客人来了!丫的都都都别打了!”

    经那结巴京腔的提醒,混战诸位这才注意到有人观战,竟也默契,当即便停了手。五人互相推开,从地上滚爬而起,慌不迭地拍去身上的尘土,然后不由自主地朝牛狂望了一眼,神色里似乎都有点高兴。其中四人转过身匆匆奔进了酒肆。余下的一人则上前一步,点头哈腰:“各位可是打尖?”

    “哦,这店是你们开的呀?”班鸠翻身下马,“要下雨了,我们躲雨。”

    “啊,要下雨了?好,好极。”那人看了看天。见宋昱也下马了,赶紧伸手接过缰绳,“几位里边请。”

    众人刚进酒肆,黑天上便划开几道闪电,大雨在一片轰隆隆的雷鸣中瓢泼而下,可谓侥幸。

    这家酒肆从外边看不小,进到里边却只有个三十尺见方的厅堂,只摆得四张桌子。内室被一道木板墙隔开,角落上开了个小门。方才先进店的四人都不在堂上,想来都进到木墙后去了。杜鹃谨慎地环视着大堂四面,又走到西面大窗朝外张望了一下,好像害怕有埋伏。宋班二人则可能是骑马骑累了,赶紧挑了张不太破的桌子坐下,班鸠从裙甲的边兜里取出了几张碎布,细细擦拭桌面。宋昱觉得这些碎布挺眼熟的,刚想问,班鸠就心有灵犀,悄悄说:“是你昨天的衣服,我随手拣了一些,嘻嘻。”(女人终究比较懂得生活的,哪怕是猛女——作者注)——丑事不堪回首,宋昱撇了撇嘴,哼哼着不再作声。

    牛狂拿开桌前的一张条凳,将腰间那柄巨型开山斧解下,平放在地,这就是他的座椅了。斧的厚度约半尺,坐在上面与席地无异,但坐者却与众人基本齐高。巨人行止另类,先前宋班于打铁镇都已见识过了,杜鹃则是刚刚开始领略,免不得要叹为观止一下:“牛大哥,你到底有多高呀?”

    “十尺四*。”牛狂答。

    “我的妈呀……真吓人!”杜鹃拍了拍胸口,“那一定很重,寻常椅子还真是坐不得。”

    “是啊,五百多斤呢。”牛狂又答。

    “啊!!!”——这下不但三个伙伴齐声惊叫,连躲在木板墙后偷听的人也是一阵骚动。

    牛狂对旁人的反应早习以为常,也不介意,高声问道:“这店可做生意?”

    墙角的门开了个小口,探了个鼻青脸肿的头出来,正是方才斗殴中的一人,望着牛狂嬉皮笑脸:“大,大大爷,来来来点什么?”——店小二招呼客人只露着半边脸,这明显不合常礼,也引起了其身后人的不满,一脚便将他蹬了出来。出脚的人还顺带了句叮嘱:“跟他说俺们只卖酒。”——这句不太客气的话其实应该小声点儿说才是,外边的人都听见了……

    “那就上酒吧。”班鸠并不好酒,只是觉得进人家店里避雨,不花点银两未免不够地道。

    “酒酒就就来,就来。”那人乐呵呵地窜了回去,咣当把门关上,内室传出一阵奸笑。

    宋昱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直皱眉头,也不知是郁闷牛狂太过抢戏,还是对这几个人的嘻嘻哈哈感到不解。一边的班鸠已经擦好了桌子,丢掉碎布,见杜鹃还在堂上转悠,便招呼道:“杜姑娘你走来走去做什么呢?过来坐呀。”

    杜鹃左顾右盼地走到桌前,坐下,忽然压低声音说:“此处古怪,有可能是黑店。”

    班鸠心想这房子是黄土黄木的结构,何黑之有?又想起刚才在外边看到的吊旗,便道:“外面的旗子写着‘不是黑店’呀。”

    “那是骗人的!坏人怎会告诉你实话……呀!等等!”杜鹃正反驳,却被桌面的什么吸引住了,仔细一看,大叫:“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这真是黑店!”

    大伙把头凑了上去,桌面上有几个小字,划痕不深,可能是用指甲抠出来的,写着:“他妈的,就是黑店”。

    凑在桌面上看字的有五个头,多出的那个正是刚从马棚那边冒雨冲刺回来的伙计,他见众人怀疑,连忙伸出湿漉漉的袖子肘,在桌上磨了磨,陪笑道:“呵,这是过往客人开的玩笑,各位不可当真。”

    杜鹃跳将起来,高声叫道:“大胆贼人!还不快快现出原形!本女侠,本侠女……”

    很奇怪,侠女架在胸前的双拳在发抖——班鸠小声问宋昱:“你觉不觉得,杜姑娘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宋昱抬起头,见杜鹃脸色发白,也觉得这样的表现略显古怪。

    却说那伙计,慌退了几步,一脸尴尬地看了看杜鹃,眼珠子乱转。这时,那边的小门开了,一人端了个酒坛匆匆奔了出来,放到四人桌上,一边摆上海碗一边保证:“我们这儿绝对不是黑店,不信你们喝这酒,喝喝看倒不倒……”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确实就是一家黑店,而这五个没事爱打架的男人,就是这家黑店里的贼人。其使坏手法也一目了然,就是在酒里下药,把客人药倒,然后杀人抢钱。只是这么容易就漏馅了,对于专业的黑店经营者来说,总让人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其实,该黑店的成功之道,恰恰就在于经营者的不够专业——到这里的客人几乎都能看得出他们几个不是开黑店的料,因此,当贼人在客人已经识破的情况下还敢把酒搬出来给人喝,反而容易让客人失了戒心,笑着把酒喝下去,肚子里嘀咕着“就凭这点微末伎俩也能开黑店”,等到头昏眼花了才后悔大意,才破口大骂:“他妈的,就是黑店!”然后乖乖倒下等宰。

    这店是黑店也罢不是黑店也罢,对于强悍的四人组来说,只是小菜。因为牛狂倒了一碗酒张口喝下以后,就皱起眉头,习惯性地展示起他的博学来了:“这酒中所兑的蒙汗药已过期两个月,用量太省了。倘若以班将军的体质,大约也得喝上个十五大碗才会对药力有所感应。”

    “那你呢,你要喝多少才有感觉?”班鸠少见多怪,什么都感兴趣。

    “就这兑量……只怕多少都喝我不倒。”牛狂又倒了一碗喝下,道:“酒其实酿得不错,若是能兑些上好的蒙汗药,倒也具养胃之功效。”

    “那小昱我们也喝一些。”班鸠忙端碗。

    贼人们阴谋败露后如何狗急跳墙咱且不必去理会,毕竟这些小角色能力有限,无法对牛狂、班鸠这样的强人所组成的队伍构成任何威胁。这里要关注的主要是:杜鹃为何紧张?

    前文杜鹃已再三自我介绍,说她是江湖上很有名气的独行侠女,身怀武艺且战绩不凡,曾经击败过著名坏人。毋论她的话是否属实,这里边至少体现出了一种自信。况且,女孩子敢孤身一人在危险的古代里满世界乱跑,不身怀点儿本事能行吗?

    可是当黑店的五个贼人发现蒙汗药不管用,决定换“乙计划”(即:狗急跳墙,操家伙来硬的——作者注)的时候,杜鹃竟变得像个不曾出过深闺的胆小少女,立时吓得躲到牛狂身后,颤声道:“他们,他们是坏人!”——很失侠女的体面。

    五贼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只注意到牛狂肉多,却不动动脑筋考虑考虑是不是对手,兀自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地乱叫。宋昱、班鸠、牛狂都没去理会贼人,一齐转过头去看杜鹃,不明白她为何紧张。

    “牛狂!宋昱!你们快动手啊!这些人是坏人!”像受惊的鸟儿,杜鹃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声音更是高得夸张。

    “这几个人很弱的,杜姑娘你怕什么呀?”班鸠忍不住问。

    “动手啦~~~!”杜鹃尖叫着,浑身发抖,好像要晕倒了似的。

    宋昱和班鸠都被她这声尖叫吓着了,反应不过来。还是牛狂体贴,当即站起身,怜惜地轻拍了两下杜鹃的头,然后走到五个莫名其妙中的贼人面前,只道“杜姑娘心情不好,还请诸位回避一下”,便伸出一只大手,一个接着一个,尽数丢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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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牛狂的身高换算约为2.39米,体重在250公斤左右,属于超大型肌肉男。

    类似于暗黑里的野蛮人族,可想像为:比姚明高,比奥尼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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